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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埋下第一顆棋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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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露水還掛在鎮政府院牆外的梧桐葉上,肖鋒抱著一摞文件推開扶貧辦的門時,鼻尖先撞上了黴味——

那是一種混合著潮濕紙張與陳年木頭的氣息,像是被封存多年的老屋突然被打開。

空氣中浮著一股淡淡的腐朽氣息,混雜著灰塵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氣,心頭卻莫名湧起一絲興奮:這正是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適合埋下第一顆棋子。

說是辦公室,其實是間廢棄的倉庫。

牆皮剝落處露出紅磚,像舊傷疤一樣裸露在外,斑駁陸離,仿佛歲月在牆上刻下了無聲的控訴。

窗戶被木板釘死了一半,僅有的天光從裂縫裡漏進來,照見滿地積灰中散落著幾個空酒箱,灰塵在光線中緩緩浮沉,像是時間也在這裡凝滯了。

腳下的地麵有些濕滑,踩上去有種微微下陷的觸感,像是踏進了一片未乾的泥潭。

“這就是我的戰場。”肖鋒在心裡默念,嘴角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鞋底在水泥地上蹭出刺啦聲,他放下文件,彎腰撿起塊碎磚墊在歪斜的窗框下,抬頭時笑出顆虎牙:“王姐放心,我從小就住筒子樓,這點地方夠使。”

袖口擦過灰塵時,指尖傳來粗糙的摩擦感,像是摸到了一段塵封的記憶。

跟在後麵的黨政辦王姐搓了搓手,目光在牆角結滿蛛網的電閘上掃過,“你先湊合兩天,等後勤科調了桌子就搬新的。”

她說話時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工作牌繩,金屬扣在晨光裡閃了閃,發出細微的叮當聲。

餘光瞥見王姐鬆了鬆肩膀,轉身時褲腳帶起的風卷著灰塵打著旋兒,撞在他腳邊的舊紙箱上——

裡麵露出半截泛黃的信箋,血手印的紅在灰裡格外刺目,像是撕裂了這片灰色世界的傷口。

肖鋒心中猛地一震,眼神倏然定格。

他蹲下抽出那疊信,一封封翻看,眉頭越皺越緊。

每一頁都像是在質問他:你是來做什麼的?

是鍍金?還是真要為老百姓做點實事?

“老楊……”他摩挲著信紙上的褶皺,忽然想起昨夜在檔案室翻到的信訪登記本——

青雲村土地確權糾紛,五年間上訪27次,最近一次記錄是三個月前:“當事人情緒激動,拒簽調解協議”。

他心中微微一緊,仿佛聽見了那個老人在深夜獨自寫下這些字句的聲音,沙沙的筆尖劃過紙麵,帶著壓抑的憤怒和不甘。

“我要把這個案子拿下!”肖鋒在心底對自己說。

不是為了表現,而是因為,他必須贏!

隻有真正解決一個真正的難題,才能證明自己不隻是個空降乾部。

指尖劃過圖紙邊緣,有一種冷硬而光滑的質感,像是某種不容更改的命運輪廓。

他把紅線圖夾回牛皮紙袋,站起身,窗外透進來的陽光落在他肩上,仿佛某種儀式的開始。

鎮政府晨會的電鈴響了第三遍時,肖鋒抱著信訪檔案走進會議室。

空氣中漂浮著一股淡淡的茶香,混雜著木頭與粉筆的味道。

趙國棟正端著搪瓷杯抿茶,見他進來,杯沿在唇邊頓了頓。

這位鎮黨委書記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藏青色夾克洗得發白,右肩卻永遠比左肩高半寸——

肖鋒打聽過,那是當年下村勸架被牛頂的舊傷。

此刻,他的右手正無意識地揉捏著杯沿,像是在掂量什麼。

“今天重點說兩件事。”趙國棟放下杯子,杯底在木桌上壓出個濕印,“一是扶貧資金審計,二是青雲村的土地糾紛。”

他目光掃過參會人員,最後停在肖鋒臉上,“小肖,你不是在扶貧辦?這案子歸綜治辦管。”

“趙書記,我看過信訪記錄。”肖鋒翻開檔案,指節抵著老楊的血手印信,“五年27次上訪,老百姓跑斷腿。扶貧辦本就該連著民心,我想試試。”

他說話時盯著趙國棟右肩的舊傷,那處衣料因常年傾斜磨得發亮,像是某種無聲的勳章。

會議室裡靜得能聽見牆上掛鐘的滴答聲。

婦聯主任的鋼筆掉在地上,“當啷”一聲驚得人縮脖子。

趙國棟拇指摩挲著茶杯沿,忽然笑了:“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他聲音像砂紙擦過粗瓷,“但基層不是論文答辯,不是靠嘴皮子能解決的。”

肖鋒彎腰撿起鋼筆遞還給婦聯主任,抬頭時眼裡亮著光:“我願意試試,至少不能讓老百姓再跑空趟。”

趙國棟最後點頭同意了。

接下來三天,肖鋒像塊浸透了水的海綿。

他在檔案室翻出1998年的《青雲鎮土地劃界圖冊》,紙頁脆得一翻就掉渣;

又找鄭敏幫忙複印了老楊的宅基地契約、村集體的土地台賬,連十年前修灌溉渠的工程驗收影像都調了出來——

畫麵裡,一塊刻著“楊宅東界”的青石碑歪在泥裡,被施工隊的鐵鍬碰得轉了方向。

“肖哥,你貼那說明是要乾啥?”鄭敏抱著一摞複印件跟在他身後,看他往政務公開欄貼《關於青雲鎮曆史土地確權情況的說明》,“這事兒綜治辦都調解八次了……”

“第八次和第九次不一樣。”肖鋒用膠帶粘牢紙角,“前八次是關起門調解,老百姓看不見;第九次要讓他們看見,政策不是藏在抽屜裡的文件。”

他轉身時,看見老楊佝僂的身影正從公示欄前直起腰,手裡攥著的舊布包被攥得變了形。

老楊來的那天,扶貧辦的黴味裡混進了艾草香。

他把布包往桌上一放,粗糲的手掌拍得灰都飛起來:“小同誌,你說的那老地圖,能給我瞅瞅不?”

肖鋒展開從檔案室翻拍的手繪地圖,用鉛筆在“青雲村三組”位置畫了個圈:“楊大爺,您指認下宅基地的位置?”

老楊布滿老繭的食指顫巍巍點在地圖右下角:“就這兒,東邊到河溝,西邊挨著老李家的杏樹……”

他突然頓住,抬頭盯著肖鋒,“你咋有這圖?二十年前村會計畫的,早燒了。”

“沒燒,在檔案室的蟲蛀圖冊裡。”肖鋒從抽屜裡拿出工程驗收影像的打印件,界碑上的“楊宅東界”四個字在陽光下泛著墨香,“當年修渠時,界碑被挪了半米,您的宅基地就這麼‘縮’進了村集體土地。”

老楊的手抖得厲害,指節叩在照片上咚咚響:“真……真能改回來?”

“能。”肖鋒翻開《土地管理法》,逐條指給他看,“您有1982年的宅基地契約,有界碑證據,政策也支持。”

他抬頭時,看見老楊眼裡泛著水光,像他母親調解糾紛時,那些終於等到公道的人眼裡的光。

協調會設在老楊家門口的曬穀場。

肖鋒搬來長條凳,綜治辦主任、司法所長、村支書依次坐下。

老楊的鄰居們端著飯碗圍過來,曬穀場的銀杏樹下擠了二十多號人。

“這是1998年的劃界圖,”肖鋒展開地圖,用激光筆點著界碑位置,“這是2009年修渠的工程影像,界碑被移動前的原始位置。”

他轉向村支書,語氣堅定,“根據《確定土地所有權和使用權的若乾規定》第二十一條,連續使用滿二十年的宅基地,可認定為現使用者所有。但楊大爺的宅基地是被人為挪動界碑導致的登記錯誤……”

村支書的臉漲得通紅,手指摳著板凳縫:“那……那當年是為了集體利益……”

“集體利益不是侵害個人權益的借口。”肖鋒聲音不高,卻像根鋼釘釘進人心裡,“楊大爺的契約、界碑、連續居住證明,三項證據鏈完整。”

他轉向老楊,溫和地說,“您看,調解協議這樣寫,行不?”

老楊捧著協議的手直抖,突然站起身朝肖鋒鞠了個躬:“小同誌,我給你磕個頭……”

“使不得!”肖鋒趕緊扶住他,餘光瞥見人群外圍的趙國棟。

鎮黨委書記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裡,腳尖無意識地碾著地上的穀殼,目光落在肖鋒胸前的工作牌上,像是要把那枚金屬牌看出個洞來。

散會時已近黃昏,老楊硬塞給肖鋒一把曬乾的野山椒。

辣椒帶著辛辣的香氣,指尖捏著它,有一種粗糙而溫暖的觸感。

肖鋒捧著辣椒往回走,路過鎮政府大院時,看見趙國棟的辦公室燈還亮著。

窗玻璃上投下他的影子,手在桌上重重一按——不知道是拍文件,還是拍桌子。

肖鋒摸了摸口袋裡的《孫子兵法》,書頁間夾著老楊的血手印信。

夜風掀起他的襯衫下擺,他望著趙國棟辦公室的燈光,忽然想起母親常說的話:“理越辯越明,局越破越清。”

隻是這第一局破了,下一局的棋,才剛擺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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