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理與術的棋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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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鋒捧著老楊硬塞的野山椒回到辦公室時,台燈的光正斜斜切過桌麵。

窗外飄來幾聲零星的蟬鳴,在靜謐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把辣椒放在窗台上,乾辣椒的辛香混著油墨味緩緩彌漫開來,刺激著鼻腔。

目光落在桌上趙國棟簽批的調令上——“協助扶貧辦錄入數據”。

紙張泛黃,字跡略顯模糊,仿佛承載著某種沉重的責任。

鎮扶貧辦的鐵皮櫃在走廊儘頭,肖鋒推開門時,股長老李正捏著保溫杯打哈欠:

“小肖啊,數據都在這堆報表裡,按戶號輸進係統就行。”

他指了指桌上半人高的材料,杯蓋“哢嗒”扣上,“小趙書記說了,年輕人得先學會坐冷板凳。”

肖鋒應了聲,搬來椅子坐下。

椅子老舊,木條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報表紙頁有些發脆,指尖翻動時,紙邊摩擦出沙沙的響聲。

第一頁是西嶺村王阿婆,第二頁還是王阿婆,第三頁……

他手指頓住——連續五份報表裡,“王桂花”的名字在三個不同村重複出現,身份證號卻對不上。

再往下翻,東溝村張全福家人口寫著“五口”,但備注欄裡去年的低保發放記錄顯示“獨居老人”;

南山村李二牛家年收入填著“三千”,可他記得上周路過李二牛家,院門口停著輛嶄新的三輪摩托。

車輪壓過碎石的聲音還回蕩在耳邊。

窗外的蟬鳴突然刺耳起來,仿佛也在質問這些漏洞。

肖鋒捏著報表的手指微微發緊——這些漏洞太明顯,不像是錄入錯誤。

紙張邊緣被他捏出細微的皺痕,觸感粗糙。

他想起調解老楊糾紛時,村支書說“為了集體利益”的慌張模樣,後頸泛起涼意:

扶貧資金是救命錢,若有人把這當唐僧肉……

“肖科員?”

鄭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抱著一摞文件,發梢沾著點碎紙屑,顯然剛從檔案室過來。

空氣中多了一絲灰塵與紙張混合的味道。

肖鋒注意到她今天沒戴那對常戴的珍珠耳釘,耳垂泛著不自然的紅,像是剛剛被人拉扯過。

“李股長讓我把去年的低保名單送過來。”她把文件放在桌上,指尖無意識絞著文件夾邊緣,聲音輕柔,“你……在核對數據?”

肖鋒合上報表,抬頭時目光溫和:“鄭姐,我想重新梳理全鎮低收入家庭名單,您知道的,上次老楊的事讓我明白,政策落實得越細,老百姓越安心。”

他頓了頓,語氣堅定,“不過有些戶名重複,可能得查查原始檔案。”

鄭敏的睫毛顫了顫,瞥向虛掩的門。

走廊裡傳來腳步聲,她突然湊近,壓低聲音:“我幫你查過,重複上報的戶頭……”

她喉結動了動,“有三個是副鎮長周明遠的親戚。”

肖鋒心裡一沉。那種沉重感像是胸口壓著一塊冰冷的石頭。

周明遠是趙國棟的老下屬,分管扶貧工作五年了。

他看著鄭敏泛白的指節,想起她上次在調解會上幫著搬凳子時,被村支書瞪得縮脖子的模樣,輕聲道:“鄭姐,我隻要數據,不揭蓋子。”

鄭敏猛地抬頭,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又迅速暗下去。

她從包裡摸出張折成方塊的紙,塞到肖鋒手裡:“這是內部人員親屬關係表,我……我趁周副鎮長不在,從他抽屜裡拍的照。”

說完轉身就走,高跟鞋在走廊上敲出慌亂的節奏,發尾掃過門框時,帶落了一片牆皮,揚起一陣細碎的塵埃。

肖鋒展開紙,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出“周明遠侄子周小海南山村”的字樣。

他感受到紙張表麵殘留的溫度,仿佛還有鄭敏指尖的餘溫。

他摸出兜裡的《孫子兵法》,書頁間夾著老楊按了血手印的調解協議——這兩樣東西,一個是母親教他的“理”,一個是自己學的“術”。

三天後,縣紀委駐鎮監察組的車停在了鎮政府門口。

肖鋒站在窗口,看著周明遠黑著臉跟著監察員進了會議室,餘光瞥見趙國棟辦公室的窗簾動了動。

風從窗戶縫隙吹進來,帶著一絲潮濕的泥土氣息。

“肖鋒,來我辦公室。”

趙國棟的聲音從內線電話裡傳來,比平時低了兩度。

肖鋒推開門時,他正站在窗前,手裡捏著份文件,陽光透過玻璃在他臉上割出明暗。

空氣中有淡淡的煙味,雖然沒有點燃,但似乎曾經有人在此深思。

“縣工作組複查結果出來了。”趙國棟把文件甩在桌上,封皮上“扶貧資金專項審計”幾個字刺得人眼疼,“周明遠的侄子虛報貧困,涉及資金兩萬三。”他轉身盯著肖鋒,“你怎麼知道的?”

肖鋒沒說話,從口袋裡掏出那張折成方塊的紙,輕輕推過去。

趙國棟低頭看了眼,又抬眼:“為什麼不直接找我?”

“我不確定您是否願意掀這層蓋子。”肖鋒說得直白,語氣中透著冷靜,“但扶貧資金是紅線,碰不得。”

辦公室裡靜得能聽見牆上掛鐘的滴答聲。每一秒都像被拉得很長。

趙國棟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肖鋒肩膀:“下周扶貧項目會,你跟著聽。”

他轉身拉開抽屜,摸出盒煙又放下,動作有些遲疑,“對了,西坪村的產業扶持計劃,你牽頭。”

西坪村的山路坑窪,肖鋒的皮鞋沾了層紅土。

腳下泥濘,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腳印。

老楊蹲在村口的石磨旁,見他來,忙起身拍著褲腿:“小肖同誌,我家後山的野山椒今年結得稠,就是沒人收……”

“我就是為這個來的。”肖鋒蹲下來,從帆布包裡掏出筆記本,紙頁在微風中輕輕翻動,“楊叔,村裡除了山椒,還有什麼特產?”

老楊掰著手指頭數:“野蜂蜜、竹蓀、乾筍,多得很!前幾年有販子來收,可價格壓得低,說我們沒品牌……”

肖鋒的筆在本子上飛。遠處田野的氣息混合著山林的清香撲麵而來。

他想起北大校友群裡,有個做農產品電商的學長剛拿到融資。

手機在兜裡震動,他翻出校友群消息,“助農項目”四個字跳出來,嘴角微微上揚。

方案討論會開了三個小時。

肖鋒站在投影儀前,激光筆點著“政府引導+企業兜底+農戶分紅”的合作模式:“電商公司負責包裝、銷售,鎮裡提供質檢和物流補貼,農戶按產量分紅……”

“成本呢?”副鎮長張姐皺眉,聲音帶著質疑。

“我聯係了校友企業,前三年隻收5服務費。”肖鋒翻開補充材料,遞上前去,“這是他們的資質證明和過往案例。”

趙國棟一直沒說話,直到肖鋒合上投影儀。

他盯著方案最後一頁的“肖鋒”兩個字,指節敲了敲桌子:“下周開始,扶貧辦日常工作由肖鋒負責。”

散會時,夕陽把走廊照得金黃。暖風拂過,帶來一絲暮色中的寧靜。

肖鋒抱著文件往辦公室走,路過檔案室時,鄭敏探出頭,衝他比了個“ok”的手勢,耳垂上的珍珠耳釘閃了閃。

回到辦公室,肖鋒拉開抽屜,裡麵躺著趙國棟剛批的“扶貧辦主任(兼)”的任命文件。

紙張厚重,握在手中有種踏實的感覺。

他翻開《孫子兵法》,夾在書頁間的,除了老楊的血手印,多了張皺巴巴的便簽——“理與術,都是破局劍。”

窗外的蟬鳴漸弱,晚風掀起桌上的台賬。紙張嘩啦作響。

最上麵一頁寫著“2015年積壓項目:17項”,字跡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浸過。

肖鋒伸手撫平紙頁,指尖觸碰到那些斑駁的痕跡,目光落在“未結原因”欄裡——“待核查”“需協調”“等批示”。

他摸出鋼筆,在“處理人”欄鄭重簽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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