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祁蘅就跟著老漁夫進了蘇州城。
他換上了老漁夫兒子的舊衣裳,戴著一頂破舊的鬥笠,臉上還故意抹了些河泥。
老漁夫低聲叮囑,“少說話,賣完魚咱們就回去,城裡啊最近不太平。”
祁蘅點點頭,目光掃過城門處增加的守衛。
那些士兵正在逐一盤查入城的行人,手裡還拿著畫像比對。
他下意識壓低了鬥笠。
老漁夫的漁船停靠在城西的魚市碼頭,這裡人聲鼎沸,各色魚販吆喝聲此起彼伏。
祁蘅幫著老漁夫把魚簍搬到攤位上,眼睛不斷掃視著四周。
“阿伯,今天的魚新鮮嗎?”一個穿著鵝黃色衫子的小丫鬟走過來,蹲下身挑揀著魚簍裡的魚。
“新鮮著呢!今早剛撈上來的!”老漁夫笑嗬嗬地說。
丫鬟挑了兩條肥美的鯽魚,又從袖中掏出一個小荷包:“下個月能不能多送些魚來?我家府裡有喜事。”
老漁夫眼睛一亮:“什麼喜事啊?”
丫鬟臉上露出幾分得意:“我們小姐要成婚了,今日出來就是來拿定好的婚服。到時你來送魚,府裡定會多給你賞錢的。”
老漁夫趕忙對丫鬟賠笑:“恭喜恭喜啊!下個月一定多送些好魚去!”
祁蘅望著那個丫鬟,沉思著,不知在想什麼。
丫鬟前腳剛走,後腳,一隊官兵突然闖入魚市。
為首的軍官高聲喝道:“所有人站好!奉江南欽差之命,搜查刺客!”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祁蘅看到那些官兵手中拿著的畫像,赫然是季遠安和他的肖像。
江南欽差,想必就是馮崇派來的,
他迅速壓低鬥笠,轉身鑽入了一條狹窄的巷子。
巷子幽深曲折,祁蘅快步穿行其中,身後隱約傳來官兵的呼喝聲。
他拐過幾個彎,但還是沒甩開,那些人似是察覺什麼,都圍了過來。
祁蘅出了巷子,轉頭看見街角處有一家不起眼的書屋,門楣上掛著“墨香齋”的木牌。
書齋定是有很多存放書籍的地方可以藏身。
祁蘅略一思索,走了進去。
書屋內光線昏暗,空氣中飄散著紙張和墨汁的氣息。
四壁書架上堆滿了各式書籍,從竹簡到線裝本應有儘有。
櫃台後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低頭修補一本古籍。
“客官想要什麼書?”老者頭也不抬地問道。
祁蘅正要搪塞過去,忽然聽到內室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接著是女子輕柔的說話聲:“鳳鳳,這本書我能帶回府裡看嗎?”
祁蘅的手猛的一頓。
仿佛心跳都停止了。
那聲音如同一道閃電擊中祁蘅的脊背。
柳鳳鳳從書櫃後麵鑽出來,揚聲道:“你喜歡就拿去……”
剛說完,才看見屋裡還站著個人。
柳鳳鳳瞧了瞧他的打扮,實在是不像買書的,不由生出幾分警惕。
老者也抬頭看了看祁蘅,又瞥了眼內室方向,眼中閃過一絲警覺:“客官?”
祁蘅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指節發白。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隨便看看。”
可他話是這麼說,步子卻一點點往內室而去,
內室的簾子隱隱透出一個纖細的身影,應該是穿著素雅的青色衣裙,正坐在窗邊看書。
隻是一個輪廓,就足以讓祁蘅確定她是誰。
祁蘅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三年的尋找,無數個日夜的思念,此刻她就站在幾步之外,真實得幾乎不真實。
桑餘似乎察覺異常,轉頭看向祁蘅的方向。
隻是兩人隔著簾子。
他能看清她。
她卻看不清他。
祁蘅的眼睛溫熱濕潤,視線一點點模糊。
柳鳳鳳急忙過去推開他:“那是本姑娘的憩屋,你想乾嘛?”
祁蘅已經快要失控了。
他猛的看向柳鳳鳳,隻見一雙眸子暗沉的發紅,嚇得柳鳳鳳幾乎呆住了。
就在此時,書屋的門突然被推開,幾個官兵闖了進來。
“奉欽差大人之命搜查!所有人站在原地不許動!”
祁蘅回過神來,迅速轉身,借著書架的遮擋向後退去。
他最後看了一眼桑餘的影子。
胸腔都仿佛被什麼東西要撕裂開來了。
老者起身攔住官兵:“幾位官爺,小店隻是賣書的……”
趁這混亂,祁蘅閃身到隱蔽的書櫃後,推開一扇小窗翻了出去。
屋裡,桑餘走了出來。
這批官兵是李識衍的人,見到桑餘,當即收起鋒芒。
“原來是刺史夫人,我們方才見一行蹤可疑之人好像進了書屋,這才多有得罪,屬下這就告退。”
桑餘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柳鳳鳳看著他們離開,想起剛剛那個古怪的高個男子,不會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吧?
可人呢?
柳鳳鳳再看過去,窗子打開,人早就沒了蹤影。
窗外是一條僻靜的小巷,祁蘅快步穿行其中。
腦海中回蕩著方才的聲音。
“是她……真的是她。”
他的阿餘。
他的阿餘真的在江南。
祁蘅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顫抖,緩緩按在胸口上,仿佛這樣能讓他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
這樣的夢太多次了。
祁蘅已經分不清了,他怕這也是夢。
但那個聲音——他絕不會認錯。
三年來,這個聲音無數次在他夢中出現,有時溫柔地喚他“阿蘅”,有時絕望地質問他,有時候是哭訴,每每讓人肝腸寸斷,噩夢驚醒。
而今天,這聲音真真切切地從一簾之隔後傳來,說著再平常不過的話,卻讓他的靈魂都為之震顫。
如此簡單的問句,卻讓祁蘅幾乎失控。
他幾乎就快要掀開那層簾子,將朝思暮想的人緊緊擁入懷中。
“你跑哪兒去了!”老漁夫的聲音從巷口傳來,打斷了祁蘅的思緒。
老人氣喘籲籲地跑來,臉上寫滿焦急,“官兵到處抓人,得趕緊回了!”
祁蘅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失神道:“好。”
回到漁家小院,季遠安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他看到祁蘅進門,立刻迎上來:“你沒事吧?”
祁蘅搖搖頭,徑直走到屋內,低著頭。
片刻後,他忽然說:“不等了,該收網了。”
季遠安一怔,隨即應聲:“是。”
季遠安其實是幾天才知道祁蘅的計策的。
從一開始的遇刺,到今日假死惹得朝堂大亂,一切其實都在祁蘅的掌握之中。
隻是不知,李識衍又在其中扮演著什麼角色?
對一切,他是否知情?
還是,這一切就是李識衍在配合祁蘅。
“我這就準備回京。”
祁蘅走到屋外,還在想方才的相遇。
老漁夫正在修補漁網,見他出來,魂不守舍,,抬頭問道:“你小子,莫不是今早被嚇到了?”
“她就在蘇州城。”祁蘅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我聽到她的聲音了。”
老漁夫一愣,問道:“你那個跑掉的媳婦?那你怎麼不直接相認?”
會相認的。
不僅會相認,他還會帶她回家。
祁蘅無聲的想,這一輩子,他和桑餘都不要再分開了。
就算是天地焚儘,就算是舍棄掉如今的一切,他都不要……再和她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