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蘅一直在勤政殿忙到了很晚,但他還是來了。
他自己都沒發覺,什麼都不在意的他,早就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欲壑難填,無法知足。
他站在紫宸殿門口,就在桑餘的寢殿前,卻沒有進去。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白日在朝堂上聽著大臣們上奏的的聲音,滿腦子想的卻都是桑餘。
可真的來了,卻抬不動進去的腳。
是不想進去,還是害怕進去?
祁蘅閉上眼,壓去了心底的異樣。
他有什麼害怕的,他不過是寵幸了自己妃子而已。
祁蘅抬步走了進去,疲憊的褪下衣服,遞給雲雀。
“昭妃怎麼樣了?”
雲雀眼圈紅紅的,格外討厭眼前的皇帝。
可她不敢露出半分情緒,隻低著頭,聲音暗啞道:“娘娘自陛下離開後,便一直在歇息。”
祁蘅皺了皺眉:“她沒吃飯?”
雲雀緩緩的搖了搖頭。
祁蘅頓時緊張起來,加快了步子走向桑餘。
“你們怎麼照顧她的?”
祁蘅掀開簾子,隻看見桑餘躺在榻上,麵色蒼白的半睜著眼睛,視線虛無,不知道在看什麼。
“阿餘,你……”
他喉頭哽咽,卻說不出話。
他轉身,聲音寒冷:“還愣著做什麼?去給昭妃準備吃的!”
“……奴婢遵旨!”
祁蘅坐了下來,垂下眼,深深歎了口氣。
“阿餘,你不該不吃東西,傷到了身子怎麼辦?”
桑餘還是沒有說話。
祁蘅視線冷了下來,忽然想到什麼,冷笑了笑:“你這般自暴自棄,是因為——我碰了你?”
桑餘眨了眨眼睛,覺得渾身都在疼,意識浮浮沉沉,從嘴唇到舌根都覺得苦澀無比。
她的嘴唇微微開合,聲音沙啞:“我想吃……甜的。”
祁蘅一怔,忙看向了她,隨即對外麵的人吩咐道:“叫禦膳房準備桂花糕,立刻送過來!”
宮人急忙下去準備。
桑餘沒有聽見他說話,甚至她都看不清身邊的人是誰,她燒得太厲害了。
祁蘅以為桑餘向自己討要喜歡的吃食,就是妥協了,便去握她的手。
可碰到她指尖的那一刻,祁蘅猛地凝固。
“阿餘,你怎麼這麼燙?”
他隨即抱緊了她,去探她的額頭,懷裡就像抱了一塊炭火:“阿餘?”
祁蘅又對外麵的人命令:“傳太醫來!”
太醫來了,查探一番,說是桑餘身體裡餘毒作祟,才導致高熱風寒。
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
住在清悟院的時候就有過。
祁蘅問:“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回陛下,昭妃娘娘本就身弱,加之之前種過有損心脈的曼陀羅毒,這餘毒實在是無破解之法。”
祁蘅抱著桑餘的手緊了緊,聽著太醫的話,心臟重重地往下墜落。
他心裡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桑餘會不會……會不會餘生都在這樣的苦痛中度過?
會不會,哪一天,桑餘就永遠醒不來了?
祁蘅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讓她減輕痛苦?”
“回陛下,或許還是要昭妃娘娘身心愉快,才能減少餘毒發作。”
所以,是要她開心。
她開心,就能少些痛苦。
“下去。”
雲雀帶來了桂花糕,交到了祁蘅的手上。
祁蘅輕聲開口,喚桑餘的名字:“阿餘,吃點東西,你不是想吃甜的麼?這是你最愛的桂花糕。”
桂花糕?
桑餘遲鈍的睜開了眼,看向麵前的糕點。
祁蘅見她終於有了些動容,心中一軟。
不管發生什麼,桑餘還都那個隻要一塊桂花糕就能哄好的小女子。
祁蘅語氣溫柔,哄她:“朕喂你?”
可下一瞬,桑餘突然抬手一把推翻了祁蘅手中的桂花糕。
盤子跌落,發出清脆的聲響。
祁蘅麵色登時一凝,眯眼,看向了桑餘。
桑餘開口,止不住往後縮:“拿走!我不喜歡……這個味道。”
祁蘅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冷了下來:“不喜歡了?”
“我……惡心這個味道。”
她說,惡心這個味道?
這明明,是她曾經最喜歡吃的東西。
祁蘅片刻的溫柔,此刻瞬間煙消雲散。
他難得的,對桑餘心軟,對她想要的悉數奉上,可她,卻說惡心?
他一把鬆開了桑餘,當著宮人的麵就失了控。
“桑餘!”
祁蘅動怒了,整個房間伺候的宮人頓時嘩啦啦跪了一地。
祁蘅看著桑餘,表情愈發陰鬱。
他一字一句的警告她:“朕給你的東西,你必須要!”
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的。
桑餘頓了頓,大抵明白過來了祁蘅的想法。
她實在害怕他,害怕他又會對自己做什麼齷齪的事情。
一想到那些事情,桑餘全身上下都痛苦地戰栗起來。
她再也不想經曆第二次。
桑餘忽然坐了起來,慌亂地跌下床榻,不由分說的就撿起了地上的桂花糕就往嘴裡塞。
雲雀瞪大了眼睛,直接哭了出來。
“是奴婢的錯,奴婢現在就吃……”
桑餘甚至忘了,自己現在是嬪妃,她燒得昏昏沉沉,已經分不清過去和現在。
隻是恍惚聽見了一個稚嫩的聲音。
“以後,你跟著我,不會再吃臟東西了。”
是年幼的祁蘅,對她說過的第一句話。
桑餘不知怎麼就落了淚,混著眼淚,她顫抖的將桂花糕使勁往嗓子裡塞。
手指的傷又破開了,透過白紗,染紅了桂花糕。
那一幕,太過慘烈。
祁蘅也沒想到,桑餘會突然這個樣子。
說出來,可能連他自己都不信,祁蘅竟被這一幕嚇到了。
桑餘這十一年跟著他,之前可以不計,但這幾年他得父皇的盛寵後,日子好過起來,桑餘便也被他養得講究起來,甚至偶爾會在吃食上任性挑剔。
可眼前,他的阿餘就這麼跪坐在地上,神色遲鈍空洞的把臟了的點心往嘴裡塞,眼裡對他全是恐懼。
“我吃……我全都吃了,你彆……彆那麼對我……求你!”
祁蘅忽然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
“阿餘你做什麼?”
“我害怕……你彆……彆再傷害我了。”
祁蘅心裡猛地一痛,把她手裡的臟東西打掉,一把抱住了她:“朕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讓你吃地上的……不吃了阿餘,是朕剛才太衝動了。不喜歡桂花糕,朕就給你換彆的,好不好?”
桑餘還在顫抖。
她膽戰心驚的被這個男人抱著,一動也不敢動。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錯了,是不是真的是自己自找的。
如果她沒有鬨著出宮,是不是就不會連累師父?
趙德全忽然進來了,小心地低著頭:“陛下,太皇太後方才派人來,說想見陛下。”
祁蘅正要拒絕,趙德全卻又開口:“太皇太後說,新歲之時,她萬望能見陛下一麵,想與陛下說說話。”
太皇太後應是猜到祁蘅不回去,早就準備了這套說辭。
祁蘅回過神來,安撫著懷裡的桑餘,深吸一口氣,道:“阿餘,朕過幾日再來看你。不要再鬨了,朕會心疼的。”
說罷,他便把桑餘抱到了床上,給她蓋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