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青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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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聲音發顫,卻異常清晰:“臣籍貫江州,寒門出身,深知丁銀之害!去歲江州大旱,顆粒無收,然丁銀照征!多少鄉鄰為完丁銀,賣儘耕牛,典妻鬻子,餓殍載道!若有林編修所言之‘攤丁入畝’良法,依田征稅,無田者免丁銀,則江州父老,何至於此!臣……臣泣血懇請,納林編修之策,活天下蒼生!” 說到最後,已是哽咽叩首。他身後,又有數名出身貧寒的低階官員出列,齊聲附和!

寒門微末之音,此刻卻彙成一股悲愴的力量,狠狠撞在死寂的金殿之上!林逸看著跪伏在地的周平,心頭滾燙。那地牢裡半塊硬餅的情誼,竟在此刻化作了朝堂上的聲援!這就是人心!是那被丁銀壓彎了脊梁的萬民之心!

“夠了!” 珠簾後,梁太後的聲音陡然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賦稅關乎國運,非一日可決!然林愛卿、王樞密、周博士等所奏,字字泣血,句句關乎民生軍國,不容輕忽!著戶部、翰林院,會同有司,詳議‘攤丁入畝’利弊得失,半月之內,具本奏來!退朝!”

“退——朝——!”

太監尖利的唱喏聲中,這場風暴驟起的朝會戛然而止。沒有結論,卻已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林逸吊著胳膊,隨人流緩緩退出奉天殿。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後那道來自趙德芳方向的、冰冷刺骨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的後頸。

剛出宮門,一名身著王家親兵服色的彪形大漢便攔住去路,甕聲甕氣道:“林大人,我家大帥有請,過府一敘!”

王鎮山?

林逸心中疑竇叢生。這位大將軍今日仗義執言,是福是禍?他拱手:“有勞帶路。”

大將軍府邸位於內城西側,朱門高牆,氣象森嚴。穿過層層守衛,林逸被引入一處寬敞的書房。室內陳設簡樸剛硬,牆上掛著巨幅邊塞輿圖,兵器架上陳列著刀槍劍戟,一股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林編修,坐!” 王鎮山已換了常服,大步走入,聲如洪鐘。他屏退左右,目光如炬,上下打量著林逸,“今日朝堂之上,痛快!那趙老狐狸的臉,都快趕上鍋底了!” 他哈哈一笑,全無朝堂上的肅殺,倒顯出幾分豪邁。

林逸謹慎應對:“今日全賴大帥仗義執言,下官感激不儘。” 他目光飛快地掃過書房,落在那張巨大的紫檀木書案上。案頭除了兵書文牘,竟還隨意壓著一方澄泥硯台。硯台邊緣,赫然放著一枚——女子用的金鑲玉花鈿!

這花鈿樣式精巧,非尋常之物。讓林逸心頭巨震的是,那花鈿金絲纏繞的鏤空中心,竟隱約勾勒出一個極其細微、卻無比熟悉的輪廓——一隻振翅欲飛、腹生古篆的異蟲圖騰!

青蚨!

嗡的一聲!林逸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王鎮山府中,竟也有青蚨會的東西?是他女兒之物?還是……他本人就與這神秘組織有關?今日他力挺自己,是真心為國,還是另有所謀?這潭水,竟連手握重兵的邊關大將也卷了進來?!

“林編修?” 王鎮山見林逸盯著花鈿出神,濃眉微皺。

林逸猛地回神,強壓心頭驚濤,勉強一笑:“大帥書房簡樸剛健,這枚花鈿倒顯彆致。”

王鎮山目光瞥過花鈿,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隨即又化作無奈:“咳,小女頑劣,丟三落四,讓林編修見笑了。” 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凝重,“今日請你來,一為相識,二為那‘攤丁入畝’!此策於國於軍大利!然趙黨盤根錯節,必全力反撲!你根基尚淺,鋒芒已露,需千萬小心!若有疑難,或需助力,可持此物,到西直門內‘威遠鏢局’尋一位姓馬的鏢頭!”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枚黝黑鐵牌,非金非木,正麵刻著一個古樸的“王”字,背麵卻是一柄交叉的戰斧。

林逸雙手接過鐵牌,入手沉重冰涼:“謝大帥厚愛!下官……銘記於心。” 他心頭疑雲更濃。威遠鏢局?馬鏢頭?這分明是一條備用的聯絡線!王鎮山如此交心,是真心庇護,還是……想把他拉入另一個更深的漩渦?

辭彆王鎮山,林逸走在華燈初上的汴京街道。深秋的風卷著落葉,寒意刺骨。朝堂的唇槍舌劍,王鎮山莫測的態度,還有那枚沾著青蚨氣息的花鈿……無數線索在他腦中糾纏衝撞。袖中那卷“李牧案”宗卷,更是沉甸甸地墜著他的心。

回到翰林院那間簡樸的值房,夜已深沉。他閂好門,點上油燈,昏黃的光暈下,再次展開了那卷從火中搶回的焦黑卷宗。李牧案的每一個字都透著蹊蹺,證詞模糊,物證不足,卻以雷霆之勢被定罪抄家。他的目光一遍遍掃過那些乾澀的文字,試圖找出被時光和陰謀掩埋的痕跡。

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那方李貴妃所賜的“滄海月明”古墨。墨塊冰涼,底部那青蚨的刻痕在燈下若隱若現。一個念頭突兀地閃過:李貴妃示好,阿七救命,王鎮山府上花鈿……莫非這李牧案,才是串聯這一切的關鍵?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案頭筆洗中的小瓷勺,舀起幾滴清水,輕輕滴在那古墨底部青蚨刻痕之上。

水珠浸潤,奇變陡生!

那看似普通的刻痕,遇水之後,竟隱隱顯露出極其細微、蜿蜒如蟲爬的暗紅色紋路!絕非墨色,倒像是……某種朱砂或特殊顏料的痕跡!這些新顯露的紋路與原本刻痕交疊,構成了一組更複雜、更詭秘的圖案,隱約指向墨塊邊緣一處極不顯眼的凹陷。

林逸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猛地抓起墨塊,湊到燈下細看。那處凹陷,似乎……是個極其微小的機括?

就在他全神貫注,試圖用指尖去觸動那凹陷時——

“篤、篤篤。” 三聲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叩門聲響起,在寂靜的深夜中如同鬼魅低語。

林逸渾身汗毛倒豎!他迅速將墨塊藏入袖中,卷宗塞進暗格,袖中碎瓷滑入手心,冰冷的鋒刃貼著皮膚。他沉聲問:“何人?”

門外,一個溫婉中帶著奇異穿透力的女聲響起,不高,卻清晰地鑽入耳中,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

“林編修,長夜漫漫,故紙堆可看得乏了?本宮宮中新得了些江南進貢的雨前龍井,特請林編修移步……品茗清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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