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靈一聽這話,頓時臉色有點發白,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腳下不自覺地退了小半步。但她到底不是尋常女子,深吸一口氣,硬生生穩住了身形,隻是抓著衣角的手指微微發白。
我用目光掃過眾人,驚蟄麵沉似水,眼底古井無波。個個兒臉上都寫滿了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想來也是,他們一行人平日裡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何至於被這點捕風捉影的市井閒談給嚇住。
再看老八,這廝依舊那副混不吝的德性,抱著胳膊,鼻孔朝天,依舊滿臉的不在乎,這會兒掏著耳朵,滿臉“關我屁事”的神情。
我側身,不動聲色地用手掌在羅靈緊繃的後背上輕輕拍了拍,示意她不必驚慌。
正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深更半夜的,再加上荒山野嶺,走丟個把人很正常,興許是失足掉到哪個沒人的山澗裡,或是讓哪隻不開眼的猛禽叼了去,屍骨無存也不算稀奇。
我們這夥人人多勢眾,一個個八百個心眼,平日裡好勇鬥狠慣了,隨便拎出來一個都能以一敵十,真要有什麼突發情況,即便猛禽來抓人,也能與它鬥上幾個來回。到時候不給它打出屎來,算它來之前拉得乾淨。
思慮至此當即打定了主意,朗聲對海香嫂也對眾人朗聲說道:“聽蝲蝲蛄叫還他娘的不種地了?彆人走得,我們自然也走得。”又轉身對海香嫂,略帶幾分恭敬和誠懇道:“嫂子,您這份心意,我們幾個心領了,老話說得好,老嫂比母,咱們素昧平生,您能掏心窩子攔我們,說實話,我這個心裡頭真是熱乎乎的,可不興再說了,再說我都要掉淚了。不過勞煩您件事兒,能不能給我們備幾支結實點兒的火把,甭管什麼山魈豺狼,這路畜生都畏光怕火,我們幾人雖說人生地不熟,但明火執仗浩浩蕩蕩地在荒郊野嶺裡其中,就算真有什麼山精鬼怪,也得掂量掂量咱這陣仗。””
海香嫂看著我們這油鹽不進的架勢,重重歎了口氣,知道再勸也是白搭,轉頭對夥計吩咐:“去,後院拿最好的火把來,多備兩支!記得挑那桐油浸透芯子的!”又低聲對旁邊一個雜役耳語了幾句。兩人得了令,快步鑽進後院。
我見狀心中稍定,當即彎腰把方才掉落在地上的大洋一一拾起,又從懷裡掏出幾塊,走到海香嫂切近,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嫂子,剛才我們的人著急了點,說話沒個把門的,您彆往心裡去,這些錢您拿著,算是我們的吃飯加上火把的費用,您可彆和我拉拉扯扯地不收,換句話說了,您這份心意也不止值這麼幾個錢,若是換做是彆人,知道我們要趕夜路,巴不得我們趕緊走人,哪會提醒半句?萬一真著了道,連個防備都沒有,那才叫窩囊。”
海香嫂見我語氣誠懇,也不多推辭,當即手下了我手中的銀圓,臉上憂慮未消,卻也擠出一絲無奈的笑,語重心長道:“嗐,海邊的老話說得好,‘最難上的是天,最難勸的是人’,這些錢嫂子先收下,該收多少就是多少,不過多的我也不給你找錢,暫時存櫃上,等回來之後,嫂子再好好招待招待你們。”
我一聽這話,心裡不禁又流過一道暖流,衝散了之前在車上遭遇那夥兒土匪的堵心。早聽說山東人為人豪爽仗義,今日也算是見識到了。再看錢師爺,躲在人後臊眉耷眼的,眼神在地上左右掃個不停,看這架勢,估計是尋摸地縫呢。”
不多時,跑堂的夥計從後院抱出來一捆火把,我眯眼粗略一數,果然多備了兩支。隻見這一捆火把,個個有手腕粗細,頂端纏著密密的麻繩,皆用桐油浸泡過,如此一來,可以讓火把燃燒得更久,火光也更加明亮。
“好家夥!”我心中一喜不由地暗暗稱讚,難怪這個不起眼的小店敢掛四個幌子,菜色和口味當屬一絕,就連幫客人準備應用之物竟也如此周密。
正想著,後院的藍布簾子“嘩啦”一響,剛才跑進去的雜役牽出一頭毛驢。一陣清脆悅耳的銅鈴聲隨之“叮咚叮咚”地響了起來。但見這驢:四蹄健碩,踩在地上“噠噠”作響,身形勻稱挺拔,毛色灰中透白,油光水滑得像緞子。頭上係著根鮮豔的紅頭繩,脖子上掛著一枚核桃大小的黃銅鈴鐺,走起路來昂首挺胸,打了個響鼻,透著一股子少見的俊朗精神勁兒,在昏暗的油燈下顯得格外神氣。
眾人正看得稀奇,海香嫂開了腔,語氣裡帶著幾分不舍,又透著幾分決然:
“這是我閨女出嫁時的陪嫁,從小一把草一把料喂大的,回娘家的路它閉著眼都能摸回去!讓它給你們帶路,你們手裡肩上的家夥事兒也讓它馱著。黑燈瞎火的,有它領著,嫂子這心裡頭……也能稍微落點兒底。”她伸手愛憐地拍了拍驢脖子,那驢似乎通人性,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掌。
方才隻是心頭發暖,此刻當真覺得鼻頭有點發酸。我二話不說,伸手就往懷裡掏錢袋,這驢錢無論如何得給。
倘若說方才有幾分心暖,這時當真就有些熱淚盈眶了,情急之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當即就要接著掏兜,想把驢錢付了。
海香嫂似乎早就料到我會如此,還沒等我手摸到口袋,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我掏錢的手,她臉上帶著點嗔怪,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平淡:“咱可說好了,這驢是借你們的,再者說了,要賣俺也舍不得,等你們事情辦完了,可得一根毫毛不少地給我還回來,閨女從小養到大的,感情可深著呢……”
說罷還沒等我接話,又一伸手從後麵拿出一個鼓鼓囊囊、沉甸甸的藍布包袱,我這才發現,原來方才雜役不光牽了驢來,胳膊下麵還夾著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