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熠那雙深邃的藍色眼眸讓周惜雪再次被誘引。
長睫毛垂落的陰影絲毫沒有掩蓋這雙眼睛的光芒,如深邃夜空中閃爍著的藍色寶石,瞳孔邊緣似懸浮著極光碎片。
好看到讓人沉迷而深陷進去。
周惜雪在港城的同學中不是沒有中外混血,其中也不乏純種的歐洲人,但她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眼睛,更沒有見過像他這樣骨相優越的臉。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毫無保留地凝視著他。
周惜雪是個畫手,但最近一段時間,她陷入了創作上的瓶頸。
她一度無法拿捏自己筆下的男性人物,遲遲無法下筆描繪。坦言,因為某些遭遇,讓她極其討厭自己接觸過的男人了,以至於產生了心理上的厭惡。
可眼前這張臉,英俊得不像真人,仿佛是從二次元中走出來的紙片人。
可周惜雪這副發愣癡滯的模樣,加上她眼圈泛紅、眼睫濕潤,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她又因為害怕而失語。
即便她說自己並不怕他,可他根本不信。
在靳熠眼中,她像極了一隻瀕臨死亡的老鼠,尤其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珠一動不動,爪墊分泌的冷汗烙印在他的腕上。
他的手掌還掐在她的脖頸上,大拇指指腹摩挲著她頸側的大動脈。
其實他根本沒有想過對她怎麼樣,隻是很好奇,她會不會又嚇暈過去。
算了,他懶得替她收屍。
靳熠笑了笑,最終鬆開她,從喉間發出一道磁沉:“滾。”
這是他的忠告,也是警告。
說完,他起身離她而去。
周惜雪有點茫然。
他讓她滾?
滾到哪裡去?
窗外依舊漆黑一片,顯然還是深夜。
她沒有行李,沒有手機,更沒有錢。與其滾到外麵露宿街頭,還不如就暫時留在這裡。
起碼這裡還有遮風避雨的地方。
這麼想著,周惜雪起身去關了窗,又回到沙發上繼續躺好。
反正她現在哪裡都不滾。
後半夜的周惜雪睡得十分踏實,因為她已經確定靳熠根本不會傷害她。
他似乎並不像彆人口中描述的那樣恐怖,甚至讓她有了一些創作上的靈感。
算了,看在這張臉的份上,就算他真的是個瘋子,她也能接受他的某些怪異行為。
這一夜不算漫長。
窗外的雨不知在何時停息,天幕泛起白光。
周惜雪醒了。
她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發了一會兒呆,不算特彆清醒。
有陽光從窗戶照進來,點亮她原本稍顯黯淡的麵容,高挺的鼻梁上有一粒小小的褐痣,被陽光一點綴,顯得幾分俏皮。
沒有手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好像也沒什麼可以賴床的理由。於是她起床,將緊閉的窗戶打開,讓新鮮空氣灌進來。
雨後的清晨,空氣總是格外清新,況且這裡還遠離市區。
站在樓上,周惜雪終於可以窺清這個莊園的大部分地方。不遠處有一塊人造的小湖泊,水麵波光粼粼。與夜晚的神秘詭異不同,清晨的陽光細碎地落在綠油油的草地上,在沾滿雨水的葉片上折射光芒。周圍是修剪整齊的草木,放眼望去,有一大片不知名的花海,五顏六色,燦爛盛放。
這哪還有什麼恐怖氛圍,簡直美不勝收。
周惜雪下意識地想用手機拍下眼前的美景,但很快反應過來,她現在根本沒有手機。
她在現實生活中幾乎沒有親密的朋友,因為不愛社交加上有些社恐,便不會主動去親近任何人。即便現在她悄無聲息地被人“綁架”到了異國他鄉,也沒有任何朋友關心。
可脫離現實世界,她在網絡上倒是認識了很多朋友。因為專業是繪畫也喜愛繪畫的原因,她認識了一些網絡上的畫手。
隔著網絡,朋友之間既保持著看似親密的聯係,又十分陌生。
這種不會過度打擾的關係,讓周惜雪覺得很舒適。
不多時,周惜雪推開房門,先鑽出一個小腦袋,謹慎地向屋外望了望。
依舊空曠、安靜,沒有其他人的蹤影。
在她的房間旁邊還有很多房間,但每個房間都緊閉房門。作為一個外來者,沒有經過主人的允許,她不能無理地推開彆人的房門進行參觀,於是放棄。
周惜雪大膽地邁開腳步,走出房間。人一旦跨出猶豫不決的第一步之後,向前探索的腳步便無法停止。
她不疾不徐,像一名遊客似的走走停停,目光四處參觀,企圖在腦海裡烙印古堡內的每一寸陳設,免得一會兒迷路。
白天的古堡和昨晚的似乎是兩種模樣,陽光從尖券式彩色玻璃窗投射進來,美輪美奐的耀眼。大氣磅礴的建築,因為沒有多餘的擺設,更顯得恢宏。
看得出來,古堡內部應該經過翻修,既保留了原有的韻味,也在此基礎上多了一些現代化的痕跡。
讓周惜雪格外注意的是,這裡十分乾淨整潔。即便是赤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似乎也不會弄臟腳底。
因為古堡很大,所以樓層也不似常規的住宅那般,每一層的樓梯都在不同的地方,但起碼是四通八達的。
周惜雪本打算上旋轉樓梯去樓上看看,不過她很快被走廊另一邊一道人影吸引了目光。
對方大概是打掃衛生的傭人,正屈膝半跪在地上,拿著抹布,一寸寸地擦拭著大理石地板。
周惜雪猶豫了一下,最終邁開腳步朝對方走去。
然而,在走近看到對方的模樣時,她怔了怔。
對方的臉是扭曲變形的,兩隻眼球幾乎全部外翻出來,沒有鼻子,但有兩個可以呼吸的鼻孔。更詭異的是,他的嘴唇也是外翻的,差點露出所有牙齒,因而顯得像個骷髏。下巴和脖子連在一塊,頭皮上有一半是沒有頭發的。
說麵目猙獰完全不為過。
很顯然,他臉上的疤,應該是被燒傷或者燙傷的。
對方抬起頭,在看到周惜雪時似乎也嚇了一跳,連忙再次低下頭,嘴裡念叨著:“抱歉,我現在立刻退下。”說著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周惜雪收起驚訝的目光,事實上她並不是害怕對方。
對方聞言停下腳步,靜候吩咐的模樣,微微躬著身。
周惜雪問:“請問,廚房在哪兒?”
對方指了指一個方向:“走廊走到儘頭便是。”
“好的,謝謝你。”
周惜雪順著對方指的方向走過去,果然找到廚房。與此同時,食物的芬芳從廚房裡飄出來。
她已經餓了很久,是真會餓暈倒的那種。
一聞到這誘人的味道,有種失去理智的動物本能,食指大動。
有人在做早飯?
她可以討點吃的嗎?
周惜雪下意識地沿著香氣的方向繼續探索。
她腳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廚房門口,看到裡麵一個身著白色衣服的女人正背對著廚房大門,獨自一人在料理台旁忙活。
食物的香氣源源不斷傳遞出來,隻一眼周惜雪便看到料理台上有煮好的玉米、雞蛋、火腿、培根、厚煎餅等等食物。
這顯然不是一個人可以吃完的份量。
她猶豫了一番,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因為實在有些不好意思開口。
可這會兒人都快餓死了,也管不得那麼多了。
“咚咚”。
她輕輕敲了一下廚房門。
女人聽到聲音,動作明顯頓了一頓,但是沒有轉頭。
周惜雪咬了咬唇,主動開口:“你好,請問……”
女人仍然沒有轉頭,卻禮貌地回答了周惜雪:“夫人,我怕自己的容貌會嚇到你。”
周惜雪的關注點卻是:她叫她夫人?
她不是不懂這些稱謂的含義,一般情況下,隻有這個屋子的主人才會被喚作夫人。
“您叫我什麼?”周惜雪不確定地再問了一下。
事實上,整個古堡上下的人都知道主人的未婚妻昨天晚上入住了,而且是個中國女人。
在三天前,西蒙斯·希爾先生特地來到古堡,通知了所有人這個好消息。這使得在場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因為他們都再清楚不過,主人是最討厭中國女人的。根本原因,大概與主人的親生母親有關。
但那個時候主人根本不在古堡,對於自己有未婚妻一事也並不知曉。
蕾妮作為底下的傭人,她的職責就是像服侍主人一樣,服侍好這位夫人。
其餘的一概不多問。
“夫人。”蕾妮又背對著喚了她一聲,“請您先在餐廳稍作等待。”
周惜雪因為這個特彆的稱呼,心裡生起一種異樣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自從媽媽離世以後,她在周家便沒有了依靠和歸屬感。明明她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卻活得寄人籬下,受傭人白眼。
見周惜雪沒有回話,那位女人便緩緩轉過身來。
也是這個時候,周惜雪看清楚了對方的樣貌,或者說,根本看不清楚對方原本的樣貌。
這個人和剛才擦拭地板的傭人似乎有著相同的遭遇,她臉上有著明顯的傷痕,以至於麵目猙獰。仔細看,她左手的手指也少了幾根。
隻是這一眼,周惜雪可以斷定,這位女人一定經曆過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
常人或許很難想象被燒傷的痛苦,但周惜雪知道。
十二歲那年的冬天,周惜雪就被燒傷過。那天她想要玩煙花,被周翰飛知道後,他假惺惺地給她送來不少煙花說是讓她玩耍,卻在她不設防時,拿著蠟燭來灼燒她的手指。
時至今日,周惜雪的左手食指上還留有淡淡的疤痕。
蕾妮見周惜雪呆愣在地,連忙轉過身來背對著她,怕嚇到她般語氣歉疚:“抱歉夫人,嚇到你了。”
周惜雪回過神來,連忙說:“沒有,你沒有嚇到我。”
這是實話。
周惜雪雖然不知道曾在這位女人身上發生過什麼,可她已經腦補出女人曾經遭受的痛苦。
燒傷和燙傷絕非平常的傷口,康複期漫長是其次,傷口愈合過程中不斷地潰爛發炎,簡直讓人恨不得去死。
她非但不覺得這位女人的臉恐怖,還徑直朝對方走了過去。
這時的她忘記了自己原本來這裡的目的,隻是單純地想要表達自己的同情。但她又很快反應過來,自己沒有資格同情任何人。
“請問,你怎麼稱呼?”周惜雪問。
“夫人,你可以叫我蕾妮。”
“你好呀,蕾妮。”周惜雪順勢也介紹了一下自己,微微一笑,問,“我可以要點吃的嗎?”
蕾妮聞言,外翻的嘴唇嚅動了一下,說:“抱歉夫人,馬上就可以用餐了。因為不太清楚你的口味,所以我儘可能準備得豐盛了一些。”
原來這些都是給她準備的嗎?
周惜雪感到十分驚喜。
坦白說,周惜雪確實是有些挑食的。可周家的傭人並不會將她的訴求當一回事,每次做的食物隻要是餓不死人的,就算是完成任務。
逼迫一個不愛吃苦瓜的人頓頓吃苦瓜,這叫人怎麼下咽?
漸漸地,周惜雪開始營養不良,體質越來越差,也愈發消瘦。
餐廳很大,一張可以容納二十多人的長餐桌擺放在餐廳正中間,空間仍有富餘。
一盞潔淨無瑕的水晶吊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四周牆壁上裝飾著色彩鮮豔的壁畫和壁燈。
蕾妮很快將食物一一端上餐桌。她甚至還十分有情調地在餐桌上放了個花瓶,插上了色彩鮮豔的鮮花。
不過,周惜雪一個人實在吃不完這麼多東西。
蕾妮看出她的顧慮,說剩下的食物會讓古堡裡的其他傭人分食,不會浪費。
周惜雪這才放寬了心。
不過,既然說起了其他傭人,難免會讓她好奇,為什麼他們的臉上都有燒傷的慘跡?
周惜雪看著蕾妮欲言又止,心不在焉地端起一旁的熱牛奶抿了一口。不料,被猛地一燙。
蕾妮本來是想提醒周惜雪先不要喝熱牛奶,可還沒等她開口,牛奶杯已經被不小心打翻在地。
“嘭……”
“嘶……”
周惜雪被燙得倒抽一口氣,眼眶裡迅速聚集起生理淚水。
這是真疼啊。
靳熠來到餐廳門口時,看到便是眼前這副景象——
蕾妮手忙腳亂地在原地團團轉,臉上的表情因為恐怖的疤痕無法牽動,簡直像是一具會行走的骷髏。
周惜雪則雙眼泛紅站在餐桌旁,臉上的表情似焦灼,又似害怕,呈現出一種弱小無助的姿態。
她是被蕾妮的樣貌給嚇哭了嗎?
這是她第幾次被嚇哭了?
靳熠漫不經心地斜靠在餐廳門框上,神色晦暗不明,手裡把玩著一塊類似骨頭的東西。
“你怎麼還沒滾?”
熟悉的磁沉聲線在周惜雪身側響起,她下意識循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就見穿戴一身黑色的靳熠像隻陰間惡鬼似的,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餐廳門口。
可即便是惡鬼,他也是最英俊的那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