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女子攔著楚洵腰間的手又緊了一些,額間還不住地往楚洵懷裡拱。
也是這時,楚洵才發現她額頭發燙,抬手一探,果然,燒得厲害。
昌平觀他動作,趕忙上前一步,打哈哈道:“怪道表小姐胡言亂語,原來是燒糊塗了,這冰天雪地的,表小姐又受了傷,發燒也在情理之中,世子爺得趕緊帶表小姐回去診治才是。”
一句話,便將阮蓁方才的失態歸結為發病,但其實大家皆心知肚明,正所謂酒後吐真言,夢中方知真心,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楚洵沉默良久後,重重吐出一口氣,這才不情不願將女子抱起。
無人看見的角落,阮蓁無聲勾唇。
雪越發地大,刺骨的寒意直往骨頭縫兒裡鑽,可阮蓁這心裡卻是暖意融融的,不管怎麼說,距離嫁楚洵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回到國公府時,已經入夜,英國公府的門庭下卻燈火通明,國公夫人踱步在門廊下,自打清晨得知圍場出事,她便一直候在這裡,因為心急如焚,嘴裡已生了幾個燎泡,從白日等到夜裡,可算是在一更時分,等來了街頭馬蹄疾跑的動靜。
幾乎是一聞聲,沈氏便親自提著燈籠往朱雀街頭走去,待看清那白馬之上風流蘊藉的男子時,倏然老淚縱橫道:“我的兒,你可算是回來了。”
又不放心,舉著燈籠上下,左右皆仔細端詳一番,見隻有脖子上刮了一條血痕,其餘再無傷口,這才不住地拍著胸口,紅著眼帶著哭腔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再問過昨夜的情形,去人叛軍已經處置得當,皇帝也在左相的護送下安全抵達金陵,沈氏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這才想起阮蓁來,“蓁蓁呢?”
此時,阮蓁已下了馬車,由玲瓏背著,腳踝裹著紗布,在橘黃的燈光下尤為可怖,嚇得沈氏捂著唇哭出了聲來,“這孩子真是,怎地又受傷了,這新上加就傷,可怎辦才好?”轉頭,又吩咐張媽媽,“還不快去請回春館的大夫。”
“兒子入城後,已派人進宮請孫太醫。”
沈氏點點頭,“很是,很是,孫太醫對於骨傷最是在行,上回戶部左侍郎家的公子,右手都摔斷了,結果經過他一年的治療,如今已可重新握筆寫字。有孫太醫在,蓁蓁這腳定然無礙。”
阮蓁聽罷,朝著楚洵看去,弱聲道:“多謝洵表哥。”
若是從前,楚洵一定會微笑著,客套地回一句,“都是自家人,表妹不必客氣。”
然這一回,他竟是直接撇開臉,同落後一些的昌平說起話來,卻是個不予理會的態度。
楚洵先進了府,沈氏緊隨其後,玲瓏背著阮蓁走在最末,一行人往鬆濤苑去,在等待孫太醫的過程中,沈氏吩咐連翹給兩人煮了雞湯麵。
阮蓁和楚洵,因這兩日的動蕩,不曾好生用飯,乍然見到這樣的美味,用起來格外的香甜。許是見他們吃得香,沈氏也叫連翹給自己夾了半碗麵。娘們幾個圍坐在圓桌上,其樂融融的,倒真真像是一家人,沈氏心中越發的滿意,連帶著胃口也好了很多,半碗麵吃了個乾淨。
待連翹伺候漱了口,她看著阮蓁,這才想起另一樁事來,“對了,蓁蓁,你們走的那天,江州有信來,說你爹病了,讓你回去侍疾。”
說是侍疾,但其實阮家仆人眾多,又哪裡需要一個不親近的女兒在跟前儘孝。
沈氏猜測,是為著阮蓁的婚事,眼看就要年關,像是謝家人催促了。
幾乎是話音一落,阮蓁的筷子便落在了桌上,沈氏忙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問道:“這回去冬狩,可有相中哪家的兒郎?”
這叫她怎麼說呢?說因為她被楚洵抱了的緣故,原先便是為她吸引的男子,也都歇了心思?
這話卻是萬萬不能對姨母說的,姨母若是知道,她好心收留她,她竟然覬覦她的兒子,非得把她直接轟走不可。姨母對她憐惜是有,但卻決計不會允許她染指楚洵。
她可不想去觸這個黴頭,隻求助地看向楚洵。
本以為楚洵會避重就輕,隻說她沒有被看中雲雲,哪想楚洵竟看著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梅家九郎,倒是跟我提過一嘴,說對表妹一見傾心,想要我來做媒。”
阮蓁彼時正在漱口,聞言險些將茶水噴出來。
連玲瓏都知道,自從那日楚洵和她這般親昵地出現在人前,隻要是個男人,就不會娶她。
除非,這人極其不堪才會不介意她同楚洵的“過往”。
但不想,姨母卻是一臉的欣慰,驚喜之意溢於言表,“當真?這梅家九郎出自江左梅家,那是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生得好不說,讀書也在行,聽聞今年秋闈下場,已考取舉人功名,明年春闈想來也能高中,到時候他若入仕,少不得也給蓁蓁掙一個誥命。”
“母親覺得好。”楚洵盯著阮蓁的眼睛,問:“那不知蓁表妹覺得如何?”
姨母都誇成這般了,她能說一個不好嗎,隻能可套地說:“聽著像是不錯。”
“那好。”楚洵點點頭,當機立斷道:“既然蓁表妹也覺得好,那我這邊便先應了他,待蓁表妹腳傷治愈,便見上一見。”
阮蓁抬眸,無聲地質問,她不過是話趕話說了句不錯,何時說好了?又何時說同意相看了?
偏姨母卻半點不覺得不妥,還認同地點點頭,“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就這麼定了。”
阮蓁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這對母子安排得明明白白,偏她還真無法拒絕,畢竟他爹等於說是下了最後通牒,若是她不帶一樁好的婚事回去,隻怕和謝三郎的婚事便推脫不得。
梅九郎上門那日,恰逢臘八,說是相看,其實不過就是兩人在花廳喝喝茶、說說話,自然都是有各自的丫鬟守在門邊。
一直是梅澈說得多,阮蓁偶爾應答一兩句,並不十分熱絡。
但那梅澈卻似乎修養極好,沒有一絲不耐,見阮蓁話少,便主動與阮蓁說起江州的風物趣事,最後問:“某前兩年,遊學去過不少地方,隻覺得我們大梁實是地美物博,將來若是有機會,也想攜家眷故地重遊,不知蓁表妹可有想去的地兒?”
這八字還沒一撇,想得倒是遠,阮蓁低頭回說:“除了江州,我隻到過金陵,對於其他城池,卻是一概不知的。”
梅澈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眼,無比認真地道:“不礙事,等我們成婚後,我會帶阮小姐走遍大梁的每一個城池。”
就在梅澈想要更進一步,邀請她去參加他們家主辦的賞梅宴時,她突然問:“我表哥為了嫁我,到底許了梅公子多少好處?”
梅澈一愣,而後爽朗地一笑,道:“阮小姐誤會了,是梅某在圍場,對阮小姐一見傾心,央求著楚少卿,才能在今日見上阮小姐一麵。”
而後,他從隨身攜帶的匣子裡取出一根簪子。
冰種岫玉荷花綠檀木發簪,荷花雕刻的栩栩如生,檀木簪體也打磨得光滑潤澤,便是比之金陵聚芳齋的大師傅手藝也不差,美輪美奐著實動人眼球。
他將簪子推在阮蓁麵前,“自從圍場回去,某便開始雕這根簪子,不知阮小姐可還喜歡?”
自古以來,簪子乃是男女之間的定情信物。梅澈贈簪,便是相中了她,她若是受了,則表示她也同意這樁親事。
分明理智告訴阮蓁,應該先收下再說,畢竟還需要一樁婚事去搪塞她爹,但她卻聽見她親口說,“對不起,梅公子,這簪子我不能收。”
這人是個實打實的美男子,聲音還帶著迷人的暗啞,笑得也是如春日柳一般和煦。
若是尋常小姐,隻怕早已沉淪。
但阮蓁是知道自己斤兩的,更何況還有她和楚洵的前科在,這人為何還會如此殷勤?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背後一定有緣由在,更何況,這人家族雖然煊赫,然分明和楚洵一般年歲,卻如今隻是個舉子,說句不客氣的話,她還瞧不上。
於是她笑著,客客氣氣地拒絕了梅澈。
因著她拒絕了梅澈的緣故,楚洵特意招她前往照雪齋問話,“說罷,怎麼回事,梅九郎那等條件,你為何不喜歡?”
“我配不上他。”
楚洵不禁一笑,“是配不上,還是看不上?”
阮蓁心中一緊,難道說這人今天要不顧情麵,將她對他的“癡戀”擺在明麵上來嘲諷?
可他卻微微一笑,開始自責起來,“是了,是我的不是,我忘了你喜歡老的。”
就在阮蓁鬆一口氣的同時,這人突然又道:“不如這般,我再問一問我那些同僚,可有死了原配的,待有合適的人選,再介紹給表妹。隻是……”
頓了頓,他倏然看向阮蓁,“隻是如今已近年關,表妹便該家去,也不知來的及,是來不及。”
“那就多謝表哥費心了。”
“還叫表哥。”楚洵起身,從背後的書架上取了一本老黃曆,而後在來年的正月十九那一列上點了點,“我同母親已選定日子,等你從江州回來,便收你做義女,屆時會大辦宴席,請所有親朋故舊前來見證。”
先是強逼著她相看,如今又招呼也不打,就定下了日子,阮蓁若是這個時候還不明白他的心思,那算是白活了——他怕了她,想著趕緊同她撇清乾係,至少也得絕了她所有念想。
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阮蓁也沒什麼要遮掩的了,她倏然揚聲道:“誰要做你的妹妹?”
“從頭到尾,我想做的都不是你的妹妹。”
我要做的是你的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