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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邪花惡果(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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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土司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同往常一樣,老土司醒得很早。他躺在床上,等著自鳴鐘敲響六下,滿腦子都是那邪性的血色花海。迷迷糊糊一直等,鐘聲卻一直不響。禹老土司艱難地翻了一個身,感覺床邊似乎有動靜,睜開雙眼,看到屋子裡點著燈,土司媳婦和禹三少爺一左一右躺靠在床邊的大靠椅中睡得正香。

老土司威嚴地咳嗽了兩聲,土司媳婦和禹三少爺驚醒了過來,忙起身把老土司扶坐起來躺靠著。土司夫人和九小姐開門進來,土司夫人坐在禹三少爺剛才坐的靠椅上,向禹三少爺詢問禹老土司夜間和醒來後的情況;九小姐坐在老土司的床邊,伸手摸他的額頭。

老土司問:我,死了沒有?聽見心臟炸開了,一腔子血都噴出來了。

回答說沒有

老土司又問:鐘,敲了六下沒有?天天都敲的,就是越等越長了。

回答說沒有。

老土司呆了一會,再問:花,開了沒有?大煙花,全部血一樣紅的。

回答說沒有。

老土司還問:怪鳥,看見了沒有?一隻很大的,銀白的,屁股上冒黑煙的。

這次,老土司終於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很有學問的”禹三少爺回答說,那種怪鳥叫作“飛雞”,是用來打仗的。這時,鐘終於敲響了,同往常一樣,不緊不慢的六下。

老土司得到肯定回答的那隻叫作“飛雞”的怪鳥,很多人都看見了,很大,銀白色的,屁股後麵冒著黑煙。怪鳥在巳牌時候,從九鼎山峰頂突然飛出來,怪叫著搖搖擺擺地飛過天石穀,朝著西南邊飛去了。據說除了夫人土司和天石穀公認“有學問的”三個人——史道長、禹三少爺和歐麥嘎師傅,其他人從來沒有看見過那樣一隻怪鳥,包括曾經到過省城甚至和帶頭反對袁大頭土司的蔡鍔土司同桌喝過酒的禹老土司,和親眼看見過大觀樓長聯並能夠一字不落背誦出來的大東巴迪尼體古。“最有學問的”史道長、“很有學問的”禹三少爺和“也有學問的”歐麥嘎師傅,都說那隻怪鳥的名字叫“飛雞”,是用來打仗的。說法各有不同,歐麥嘎師傅推測說可能是日本的飛雞,史道長認為應該是美國的飛雞,禹三少爺認定是中國的飛雞。“有學問的”三個人,卻都回答不清楚其他人最關心的幾個問題:那隻飛雞是從啥子樣的雞蛋裡抱出來的?為什麼要用那樣一隻怪雞來打仗?為什麼飛雞要跑到隻喜歡打獵、打野、打跳從來不喜歡打仗的天石穀來打仗?誰跟誰打仗?……

土司府總管廖步青安排幾個下人分彆去請歐麥嘎師傅、史道長和大東巴迪尼體古來給老土司看病。天石穀有人病了,一般是請史道長或大東巴迪尼體古看,不過隻能請其中一個,因為大家都清楚“火土司”迪尼體古跟“水土司”史若水之間的關係。老土司幾十年來一直沒有大病過,突如其來病倒又發生了前所未聞的“飛雞”事件,禹三少爺和廖總管都認為應該把三個人同時請來,一來為老土司看病,二來共同給“飛雞”事件做一個結論,安撫惶惶不安的民心。

三人先後來到土司府,先後給老土司看過,先後做出了結論。

歐麥嘎師傅說:老土司得的是血高壓,心臟老了,血管硬了,血濃稠了,壓力大了,一不小心,血管就炸開了,危險得很。

大家都曉得歐麥嘎師傅是不會看病的,至少,是不懂得治病的,也不曉得他說的“血高壓”是啥子怪病,隻曉得反正危險得很。

大東巴迪尼體古說:土司老爺會不會是得罪了什麼高人,中了蠱?隻有先找出下蠱的人,搞清楚中的是啥子蠱,才好解。

這個結論比歐麥嘎師傅的“血高壓”更危險,恐怕除了大東巴無人能解。

史道長鐵青著臉說:禹土司一定是不小心同時得罪了三屍神。人的身體分為上、中、下三個層次,每個層次都有一位體內神坐鎮。第一層次在頭部,坐鎮之神姓彭名琚;第二層次在心腹部,坐鎮之神姓彭名躓;第三層次在腎臟,坐鎮之神姓彭名矯。這三位,就是所說的三屍神了。這三位神,脾氣可不大好,一不小心就得罪了……

禹三少爺翻著白眼陰陽怪氣地插嘴道:我咋個聽著好像說的就是在座的三位,隻是猜不出哪位是上屍,哪位是中屍,哪位是下屍?還請史道長多多指教。

史道長不理睬,接著說:隻要不小心得罪了其中一位,人就會生病。如果同時得罪了三位,三屍神暴跳,那就會大病特病,不死也得脫層皮。

這個同樣危險,當然隻有史道長的獨門秘方才能轉危為安。

廖總管見禹三少爺擠眉弄眼嗤之以鼻又想取鬨,忙問:那史道長有啥子好辦法?

史道長說:難者不會,會者不難。人體內有脾氣不好的神仙,也有心腸好的神仙。在心、肝、脾、肺、腎五臟內,還住著五位好心腸的神仙,合稱五臟神。心神名丹元字守靈,肝神名龍煙字含明,脾神名常在字魂庭,肺神名皓華字虛成,腎神名玄冥字育嬰,隻要求得此五位神仙相助,足以對抗三屍神。

邊說著,邊拿出隨身攜帶的朱砂筆和黃裱紙,飛龍舞鳳畫了五張符,接著說:把這五張請仙符分彆貼在禹土司的前額、心臟、肚臍、兩脅,然後於晨、午、子三個時辰,念誦五位神仙的名字共九九八十一遍。禹土司病重,當然不能讓他老人家親自來念誦,就請三位少爺代勞。大少爺負責晨時,二少爺負責午時,三少爺嘛,當然就負責子時。念誦之前,要沐浴更衣焚香,就守在土司爺的床前念。切記不可念錯,也不可多念少念,如果念錯一個字,或者多了一遍少了一遍,就得從頭重新來過。還有嘛,這個大少爺跟二少爺,我看恐怕是念不好的,所以恐怕三個時辰都要請三少爺代勞了。說完,用朱砂筆寫了五位神仙的名字,連同五張請仙符一起鄭重地交給廖總管。

禹三少爺像念戲文一樣搖頭晃腦嬉皮笑臉地說:史道長學識淵博,道行高深,在下望塵莫及佩服之至。在下自幼愚魯頑劣成性,好吃懶做成癖,偷奸耍滑成癮,這晨、午、子三個時辰,要分彆念誦九九八十一遍一共兩百四十三遍五位神仙的名字,沒人聽著沒人看著,難免出錯,不如就請史道長在一旁監督提醒如何?

史道長淡淡一笑,說:那倒不必,神明在上,人貴自知。

廖總管見兩人像往常一樣照例一見麵就要掐起來,忙扭頭準備征詢其他人的意見,卻見迪尼體古斜躺在太師椅上睡著了,口水順著花白的胡須往下淌。禹大少爺一邊吸溜著鼻涕一邊專注地數著自己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禹二少爺一邊打著酒嗝,一邊用長長的指甲掏完了耳朵又挖鼻孔。歐麥嘎師傅耐著性子聽了半天,一大半不明白,又見眾人好像不大理睬自己的意見,就起身告辭走了。共同給“飛雞”事件做一個結論的意願,隻好不了了之。禹家三位少爺有沒有按史道長的方法給老土司請仙治病,外人也不得而知。大家感到比較有趣的,是史若水道長在“老拉稀”和“一肚子壞水”之後,又得到了一個新綽號:攪屎棍。

火土司迪尼體古和水土司史若水曆來八字不合,天石穀人所共知。禹三少爺當年夜闖上善觀,企圖窺探傳說中的(據說首先是由二東巴阿牧扒傳說開來的)養蠱秘室,結果被史道長當場擒獲,並在那間所謂的“養蠱秘室”中關了一夜。那以後,禹三少爺便對素來青眼有加的史道長白眼相對,但也還沒有到明目張膽給史道長起綽號的地步。禹三少爺對史道長從白眼相對到分外眼紅,是在土司夫人經常去上善觀跟史道長學習所謂的“修行”之後。有一次,醉得東倒西歪的阿牧扒在白石寨的一個話場子中胡言亂語,語無倫次地說了一些駭人聽聞的話。大概意思是說,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想養蠱禍害禹老土司和土司府,讓自己成為天石穀的第一大土司。當天夜裡,阿牧扒被廖總管帶著幾個下人綁到土司府後院的一間柴房中來,由禹三少爺親自審問,阿牧扒卻異常清醒地矢口否認。禹三少爺抽斷了十幾根荊條,阿牧扒隻承認自己喝多了會亂講話,但從來沒有講過一對男女要養蠱禍害禹老土司和土司府的話。禹老土司第二天得到廖總管的報告後,把禹三少爺叫去,在他背上抽了幾鞭子(自從當年喝多了酒,不小心用一根棍子將禹三少爺打成跛子後,信奉“黃金棍子出好人”的禹老土司就改用鞭子抽背),叫廖總管拿十個大洋給阿牧扒,並到土主廟去向大東巴說明情況。

在禹老土司看見大煙花開成一片血海之後十幾天,大煙花就次第開放了。然而同樣詭異的是,大煙花是清一色的,不過不是老土司看見的血紅,而是銀白,跟那隻不知是日本的、中國的還是美國的飛雞的顏色一樣。原本一片青翠的高原盆地天石穀,一夜之間變成了銀光閃閃的雪原。聽到這個消息,臥床養病的禹老土司強打精神起床,叫九小姐和廖總管陪著他,到銀白的花海裡轉了半天,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這種從未見過的變異,一定跟那隻突如其來的飛雞有關係。

但到底是啥子樣的關係呢?人們圍繞著大煙花和飛雞的關係眾說紛紜了好幾天,難有定論。二東巴阿牧扒語出驚人:史道長說,大煙是中了飛雞的蠱了。大家有些吃不準,都相信有蠱的存在,但幾十年來也沒有人見哪個人中過蠱,更不要說大煙了。又究竟是啥子蠱呢?阿牧扒說史道長說是雪蠱。這種蠱像天石穀百年未遇的大雪一樣,是一場百年未遇的大災難。究竟會發生啥子樣的災難?有沒有化解的辦法?史道長沒有說,禹三少爺、歐麥嘎師傅沒有說,大東巴的“傳聲筒”阿牧扒也沒有說。於是大家一邊繼續議論,一邊耐心等著出現一個能夠一致公認的結論。隻要那個結論不是大家從來沒有經曆過的“打仗”,那怕真的是中了最厲害的“九龍蠱”,也應該能夠很快找到化解的辦法。

又過了十幾天,詭異的事情再次發生。大煙花在一夜之間突然全部變成了紫色。不是往常的淡紫,而是一種從未見過的奇異的深紫色,閃耀著詭異而沉悶的光彩,沉甸甸地讓人透不過氣來。結論當然不能輕易改變,一定跟那隻飛雞有關。有人又新發現,說那隻飛雞雖然是銀白色的,但它從屁股裡噴出來的煙好像是紫色的。大家通過認真回憶和反複比較,同意了飛雞屁股裡噴出的煙跟眼前大煙花是一種顏色的觀點。史道長沒有露麵也沒有新的說法,於是大家認為雪蠱和紫色的大煙花沒有啥子關係,百年不遇的大災難不一定會發生。

又過了十幾天之後,就像那天早晨老土司在禹氏墳山上迎著朝陽親眼看到的一樣,大煙花在一夜之間變成了血一樣的顏色。煙花的血海在日漸熾熱的日頭下浩浩蕩蕩地鋪展開來,層層暗紅色的熱浪翻翻滾滾地籠罩在花海之上,赤裸裸的熱烈粗野霸道,讓綠水青山藍天白雲也失去了令人賞心悅目的色彩和往日的生機。天石盆地變成了一張由無數血花組成的血盆大口,人們不敢再像往日一樣輕易走進大煙田,就連野蜂和蝴蝶,也不敢在這片血海中多逗留。

老土司請大東巴迪尼體古和他的徒弟們跳了一回最為熱烈隆重的大神,沒有效果,大煙花仍然血一樣紅著,令人觸目驚心。又想請史道長做一回法事或道場,史道長卻不答應,說法事和道場一般是超度亡魂的,跟大煙花顏色的異變是風馬牛不相及。又說大煙一定是中了飛雞的蠱了,是血蠱,雞血狗血的血,不是原來你們耳朵發燒聽錯了的那個雪。血蠱很厲害的,除非把大煙全部鏟除燒掉,否則無法可解。許多人不大相信史道長的話,雖然他不像禹三少爺一樣一貫善於胡說八道,但也不像歐麥嘎師傅一樣從來不胡說八道。大家知道史道長一貫是反對種大煙的,多年前還夥同同樣反對種大煙的歐麥嘎師傅和禹三少爺,暗地裡鼓動天石穀村民抵製種大煙,還采用一種似乎不是“有學問的”方法,偷偷地將土司府的大煙種籽給“騸”了。陰謀被察覺後,老土司將禹三少爺狠狠地抽了一頓鞭子,又綁在土司府大門外的樹下示眾了一天一夜。史道長、歐麥嘎師傅和禹三少爺素來道不同不相為謀牛頭不對馬嘴,但在反對種大煙這台事情上卻是出奇地一致。雖說“三人為眾”,雖說三人都是公認“有學問的”。但三個人對三千多號人,照老土司的話(當然隻對禹三少爺)說:在這台事情上,你們三個加起來,連一個像樣的屁也放不響。

據禹三少爺說,首先將大煙這種比九龍蠱還厲害的禍害傳到中國來的,是像歐麥嘎師傅之流的用白泥漿甩出來的“引繩泥人”的後裔。那個跟禹老土司同桌喝過酒的蔡鍔大土司的一個姓唐的手下,在成為雲南最大的土司後,為了準備打仗爭霸,就在雲南推廣種植大煙,說是要“以土藥抵製洋煙”,意思就是自己生產土大煙,抵製用白泥漿甩出來的“引繩泥人”的後裔運輸進來的洋大煙。彩雲之南的這片神奇美麗的沃土,從此被大煙荼毒,就連與世隔絕的天石穀也不能幸免。天石穀出產的大煙,是“雲土”(中國“土藥”中公認的上品)中的極品,每年都由土司府直接收購後又直接交售給禹鼎鎮官府的“特貨統運處”。當年,準備前往省城報考雲南陸軍講武堂的禹三少爺,在禹鼎鎮跟一位在特貨統運處供職的同學一起喝酒,席間談起大煙話不投機,一貫文雅的禹三少爺竟然動手動腳,將那個同學打得鼻青臉腫,還揚言要放火燒了特貨統運處。當天夜裡,禹三少爺竟然真的弄了一桶火油,在兩個隨行下人的幫助下,翻牆進入特貨統運處後院倉庫。倉庫門緊鎖著弄不開,禹三少爺就把火油澆在門窗上放起火來。禹三少爺和兩個下人馬上就被逮住了,火也被撲滅了,連門窗都沒有完全燒壞。幾天後,禹三少爺被禹鼎鎮特貨統運處的一個士官、三個士兵押解回天石穀。那天晚上,禹老土司陪客人多喝了幾碗,肝火大動,就用那根祖傳的“黃金棍子”,把自己最器重的兒子打成了跛子(也有人說是給禹三少爺接骨的史道長,故意把成心要上戰場當“炮灰”的禹三少爺整成跛子的),徹底破滅了禹三少爺進入雲南陸軍講武堂,成為一個像嶽飛、文天祥之流英雄人物的夢想——據說在準備去報考之前,禹三少爺甚至給自己改好了一個名字,叫“禹飛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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