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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酒杯邊的幽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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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格·坦普爾是個極其規律的人。

這一點,整個溪穀鎮的人都知道。

這位在北境戰場上失去了一條左臂的退役軍官,每天下午三點,都會準時出現在鎮上那家名為“橡木盾”的酒館。他從不與人拚桌,總是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最安靜的那個位置。他會點上一杯最烈的黑麥酒,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枚磨得鋥亮的銀幣,放在桌上,靜靜地,看著那枚銀幣,一言不發地,喝完整杯酒。

然後,他會收起銀幣,付過酒錢,準時在四點前離開。

日複一日,風雨無阻。

那枚銀幣,據說,是他所在軍團,在贏得“冰風隘口”那場慘烈戰役後,由王國親自頒發的紀念幣。在那場戰役中,他失去了左臂,也失去了所有並肩作戰的兄弟。

“一個活在過去的人。”伊萊對格雷如此評價道,“這種人,意誌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但他們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他們比任何人都渴望,能與過去,再次產生連接。”

“我們的‘生意’,就是要給他,造一個這樣的‘連接’。”

行動的日子,選在了一個陰雨連綿的下午。

這樣的天氣,酒館裡的人會更多,聲音也更嘈雜,更適合藏匿他們那點見不得光的“小把戲”。

伊萊換上了他那件“預言家”專用的灰色長袍,但並沒有拄那根顯眼的木杖。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來躲雨的落魄旅人。

而格雷,則提前一個時辰,就被伊萊悄悄地,帶進了酒館的後院。他被安置在了一個堆放著空酒桶和雜物的、緊挨著大堂牆壁的儲物間裡。

這個儲物間,又黑又潮,散發著一股濃烈的、發酵了的酒精味。但它有一個好處——牆壁上,有一個被老鼠啃出來的、拳頭大小的破洞。

通過這個洞,格雷可以像一個真正的幽靈一樣,將酒館大堂裡的一切,儘收眼底,而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他的心,跳得很快。

這和在巷子裡練習,完全不同。外麵,是真實的世界,是充滿了未知變數的人群。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絲緊張的、混雜著恐懼與興奮的顫栗。

下午三點整。

酒館那扇厚重的木門,被準時推開。

一個身形高大、麵容冷峻的獨臂男人,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獵裝,即便隻有一條手臂,他的步伐,依舊沉穩有力,帶著一種軍人特有的、不容侵犯的氣場。

他就是霍格·坦普爾。

霍格徑直走向他那張專屬的、靠窗的桌子。

而伊萊,則像一個算準了時間的演員,恰好在同一時刻,端著一杯麥酒,“不經意”地,坐在了與霍格相鄰的、也是唯一空著的一張小桌旁。

兩張桌子,離得很近。

伊萊沒有看霍格,他隻是自顧自地,喝著自己的酒,眼神迷離,像是在為什麼事而發愁。

霍格也同樣,將那枚擦得鋥亮的銀幣,放在了桌上。銀幣的正麵,是王國獅鷲的徽記;背麵,則刻著“冰風隘口”的字樣和一串日期。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格雷蜷縮在黑暗的儲物間裡,透過那個小小的鼠洞,死死地盯著那張桌子,盯著那枚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閃爍著光芒的銀幣。

他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伊萊依舊沒有動靜。他在等待,等待一個最完美的、能切入話題的時機。

就在這時,酒館的另一頭,幾個喝多了的傭兵,開始大聲地吹噓起自己過往的“光輝事跡”。

“……我跟你們說,那次在‘血狼峽穀’,我一個人,就乾掉了三個獸人!一斧頭下去,腦袋就像西瓜一樣裂開!”一個絡腮胡大漢,唾沫橫飛地吼道。

伊萊的眼睛,亮了。

他要的時機,來了。

他像是被那邊的吹噓聲所觸動,也像是單純的自言自語,他端起酒杯,看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用一種隻有他和霍格才能聽清的、充滿了滄桑與悲涼的聲音,低聲說道:

“血狼峽穀的獸人……嗬,一群隻懂得嚎叫的畜生罷了。他們哪裡懂得,什麼叫真正的……戰爭。”

“真正的戰爭,是沒有聲音的。隻有風,和雪,還有……兄弟們,在你懷裡,慢慢變冷的溫度……”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進了霍格的耳朵裡。

霍格端著酒杯的手,猛地一頓。他轉過頭,用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第一次,正眼看向了這個坐在他身邊的、落魄的老頭。

伊萊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注視,依舊自顧自地,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

他伸出自己那隻布滿皺紋的、微微顫抖的右手,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空蕩蕩的左邊袖管,那裡麵,什麼都沒有。

這個動作,是一個精心設計好的、致命的模仿。

霍格的瞳孔,瞬間收縮。

因為,伊萊撫摸的,正是他自己失去手臂的那個位置!

“你也……”霍格的聲音,有些乾澀,他忍不住,開口了。

伊萊像是被驚醒了一樣,他抬起頭,有些迷茫地看著霍格,然後,又看了一眼自己空蕩蕩的袖管,臉上露出了一個苦澀的、自嘲的笑容。

“哦,這個啊……老朋友了。在‘冰風隘口’,留給那些長毛的雪怪當紀念品了。”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仿佛在說一件彆人的事。

冰風隘口!

這四個字,像一道閃電,狠狠地劈在了霍格的心上!

他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他死死地盯著伊萊,想從他那張滿是風霜的臉上,找出一絲說謊的痕跡。

但伊萊的表情,真誠得毫無破綻。

“你……也是第七軍團的?”霍格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伊萊看著他,沒有直接回答。

他隻是將目光,緩緩地,移到了霍格桌上的那枚銀幣上。

“第七軍團……早就沒有了。”他的聲音,變得無比空洞,“就像這枚銀幣上的榮耀一樣,早就被風雪,埋葬了。剩下的,隻有我們這些……不願離去的……孤魂野鬼罷了。”

說完,他端起酒杯,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儘。

然後,他對著霍格,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神秘的笑容。

——這是信號!

躲在儲物間裡的格雷,在那一瞬間,將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了起來。

就是現在!

他將自己那根早已準備好的、凝聚成“針”的“精神之絲”,穿過那個小小的鼠洞,越過嘈雜的人群,精準地,落在了那枚靜靜躺在桌上的銀幣上。

他能感覺到,銀幣那冰冷的、帶著一絲主人體溫的觸感。

他能感覺到,霍格那灼熱的、充滿了震驚與懷疑的視線。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那顆因為緊張而瘋狂跳動的心。

——起來!

格雷在心中,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咆哮。

他將所有的意誌,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了那根看不見的“精神之絲”上!

然後,在霍格那雙因為震驚而猛然睜大的眼睛裡。

在伊萊那副“恰好”也同樣“驚愕”的表情中。

那枚代表著榮耀與死亡的、沉甸甸的純銀紀念幣,在沒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況下,違背了世界上最古老、最不容置疑的法則。

它,輕輕地,從橡木桌麵上,向上,漂浮了起來。

一寸。

僅僅一寸的高度。

它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懸浮在了半空中,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手,給托住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整個酒館的喧囂,似乎都離霍格遠去了。他的世界裡,隻剩下眼前這枚,如幽靈般漂浮著的、他此生最珍視的銀幣。

這……是什麼?

幻覺?

魔法?

還是……那些長眠在冰風隘口下的、不願離去的兄弟們的……魂靈?

他的世界觀,他那用鋼鐵和鮮血鑄就的、堅不可摧的唯物主義信念,在這一刻,被這輕輕浮起的一寸距離,狠狠地,砸出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

懸浮,隻持續了短短的一瞬間。

格雷感覺自己的精神力,已經消耗到了極限。他意念一鬆。

“啪嗒。”

銀幣,重新落回了桌麵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這聲脆響,也驚醒了陷入巨大震驚中的霍格。

他猛地,像觸電一樣,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已經滿是冷汗。

而伊萊,則恰到好處地,扮演了一個和他一樣的“共同見證者”。

他瞪大了眼睛,指著那枚銀幣,又指了指自己,嘴唇哆嗦著,一副想說什麼,卻又因為太過震驚而說不出來的樣子。

最後,他隻是抓起自己那頂破舊的帽子,對著霍格,胡亂地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驚恐和不安的表情。

“不……不關我的事……”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什麼都沒看見……你也什麼都沒看見……”

說完,他甚至連酒錢都沒付,便像見鬼一樣,從座位上跳起來,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酒館,消失在了外麵的雨幕之中。

他走得,如此倉促,如此狼狽,仿佛真的是一個被卷入了某種超自然事件的、無辜的路人。

隻留下霍格·坦普爾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裡,反複地,看著自己那隻還在微微顫抖的手,又看了看桌上那枚,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銀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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