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衛尉府。
作為大秦帝國除丞相府和禦史大夫府之外,權力最盛的機構之一,這裡掌管著京師的禁衛與天下郡縣的兵備,是帝國真正的暴力機器中樞。
府內,氣氛肅殺,甲士林立。
而在最深處的官邸書房內,氣氛卻壓抑得近乎凝固。
衛尉李信,一個正值盛年,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男人,正坐在案前,麵沉如水。他的麵前,擺放著兩份截然不同,卻又都指向同一個地方的文書。
一份,來自於他那個不成器的族弟,李園。文書中,李園添油加醋地將雲陽城發生的一切,都描繪成了一場地方官商勾結,意圖謀奪軍功,甚至公然對抗朝廷命官的惡性事件。墨塵,被他說成了一個巧言令色,蠱惑人心的鄉野刁民;趙文輝,則成了他背後的保護傘。
而另一份,則是來自南安郡守魏玄,加蓋了郡守府大印的八百裡加急奏疏!
奏疏中,魏玄用最激昂的言辭,盛讚了“戍卒甲”的精妙與偉大。他附上了蒙恬將軍那封親筆急報的拓本,將墨塵塑造成了一個為國分憂,不求名利,卻慘遭小人構陷的少年奇才。
最後,他還“不經意”地提了一句——郡尉府派去的李園監造使,似乎對軍備改良之事,並不上心,反而與那已被查抄的吳家,關係匪巴淺。
“啪!”
李信將手中的竹簡,重重地摔在了案幾上。
他不是李園那種蠢貨。
他瞬間就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這是一場陽謀!
一場從雲陽縣那個小小的贅婿開始,由郡尉李懷英推動,最終由郡守魏玄親自蓋棺定論,目的就是為了扳倒他姻親張修,順便狠狠打他衛尉府臉的,完美陽謀!
他們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李園那個廢物,不僅沒能搶到功勞,反而成了對方手中攻訐自己的,最有力的一柄刀!
“大人,息怒。”一名心腹幕僚上前,低聲勸道,“事已至此,當務之急,是如何向陛下交代。蒙恬將軍的奏報,怕是也已經擺在陛下的案頭了。”
李信的太陽穴,青筋暴起。
這才是他最頭疼的地方!
他可以不在乎一個郡尉,甚至可以不把郡守放在眼裡。但他,不能不在乎蒙恬!更不能不在乎,那位高居於九天之上,掌控著整個帝國生殺大權的……始皇帝陛下!
“戍卒甲”的功勞,他搶不到了。
張修,他也保不住了。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如何在這場慘敗之中,儘量保全自己的顏麵,同時,將那個攪動了這一切風雲的源頭——墨塵,牢牢地控製在自己手中。
一個能造出“戍卒甲”的天才,若是不能為己所用,那就必須……將其毀滅!
“傳我將令,”李信的聲音,冰冷刺骨,“立刻派一隊‘鐵鷹銳士’,以‘護送軍匠,共商國是’的名義,火速趕往南安郡雲陽縣!”
“告訴那個墨塵,陛下對他獻上的‘戍卒甲’,龍顏大悅。命他即刻啟程,隨我衛尉府的銳士,一同……來鹹陽,麵聖!”
心腹幕僚心中一凜!
鐵鷹銳士!
這是衛尉府最精銳的親衛,每一個都曾是百戰老兵,心狠手辣,隻聽李信一人的命令!
這哪裡是“護送”?
這分明是“押送”!
李信這是要用最強硬的手段,將墨塵這柄雙刃劍,強行從南安郡奪過來,握在自己的掌心!
然而,他的命令還未傳出書房。
一個尖細、陰柔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了進來。
“衛尉大人,好大的火氣啊。”
隻見一名身著黑色宦官服飾,麵白無須,眼神如同毒蛇般陰冷的中年宦官,在一隊宮中衛士的簇擁下,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書房門口。
看到來人,即便是手握重兵的李信,瞳孔也不由得猛地一縮。
中車府令,趙高!
這個始皇帝身邊最受寵信,權勢滔天,連他和丞相李斯都要忌憚三分的宦官!
他怎麼會來?!
“趙府令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李信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起身行禮。
趙高笑了笑,那笑容,讓人不寒而栗。
他沒有理會李信,而是徑直走到案前,蘭花指輕輕拈起了那兩份來自南安郡的文書,細細地看了起來。
書房內,落針可聞。
許久,趙高才用他那特有的,尖細的嗓音,慢悠悠地說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一個鄉下贅婿,一件新式鎧甲,竟能引得我大秦的兩位封疆大吏,一位郡尉,還有一位衛尉大人,都亂了方寸。”
他看向李信,那雙毒蛇般的眼睛裡,閃爍著莫名的光。
“咱家今天來,不為彆的,隻為替陛下,傳一道口諭。”
李信和在場的所有人,立刻屏住呼吸,躬身肅立。
趙高的聲音,變得無比清晰,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
“陛下說——”
“南安郡的‘戍卒甲’,很好。獻甲之人,更有趣。”
“既然是能為帝國鑄造利劍的人才,理應,受到帝國最好的禮遇。”
“傳朕旨意——”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
“命,郎中令,遣使持節,以‘征辟賢才’之禮,前往南安郡雲陽縣,宣墨塵……入鹹陽,覲見!”
“在墨塵抵達鹹陽之前,若他,少了一根頭發……”
趙高陰冷的目光,緩緩掃過李信的臉。
“朕,唯爾等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