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益僵住的笑臉隨即變成了深深的憂慮和肉痛,眉頭緊鎖,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錢糧在眼前飛速流逝。
下意識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另一隻手的手指在袖中飛快的掐算著。
內心想著:“這南征的虧空還沒補上!這這又要開打?!撫恤費城的幸存者還好,但是遺孤和重建城池就是天文數字!現在好了,陛下震怒,必然要興兵複仇,軍費開支洪偉濤的慶雲三鎮的軍費開支已經是個吞金獸了,估計還要從其他地方抽調兵馬,如果再調一支勁卒強軍鎮的話!!而且此番大功,皇上龍顏大悅必然重重有賞!還有那個新出頭的宇文瑅紀錢!錢!錢!國庫哪裡還經得起這般折騰啊!”
雖然高祖立國以來,各行業迅猛發展,國庫每年稅收都在不斷上升,但是每年花出去的錢也是個天文數字。
脫產的軍隊,各行各業的補貼,支助,還有國有田地租賃給農民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稅收,這部分還大都是糧草;每年的教育費用。
想到這裡,滿腦子隻剩下“錢糧”二字,對慘案的悲憫被巨大的財政壓力擠到了角落。
李震宇,養尊處優,由景帝扶持的軍事大臣,站在武將班最前的位置,雖然更多的是個象征意義。
聽到大捷的消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打了個無聲的哈欠,哪怕是屠城的消息傳來,也隻是挑了挑眉,露出一絲事不關己的驚訝和嫌惡,仿佛聽到了什麼臟東西。
抬起手,漫不經心地擦了擦鼻尖,仿佛要拂去空氣中不存在的血腥之氣。
內心:哦?洪偉濤打勝仗了?倒是還有點用。費城嘖嘖,蠻夷之地,那裡的百姓已經是化外之民了,死了就死了吧,鬨這麼大動靜。宇文瑅紀?聽說過,京州院裡待了六年,聽說當時在軍院的成績極好。
對南疆的功勳與苦難都漠不關心,隻覺得擾了他的清淨。
殿內其他小官員則是冰火兩重天,大捷的消息帶來了片刻的振奮,但費城慘案的血腥描述和皇帝身上散發的冰冷威壓,將氣氛拖入沉重的泥沼。
低語聲充滿了驚疑、恐懼和對複仇的猜測以及對未來朝堂動蕩的不安。
後排官員臉色各異,有麵露悲戚者,有憂心忡忡者,也有目光閃爍、暗自盤算者。
景帝身側的總管屏息凝神,如同石雕,捧著拂塵的手微微顫抖,香爐中的香煙筆直上升,不敢有一絲歪斜。
景帝緩緩合上奏報的最後一張附頁。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用那冰冷如刀的目光緩緩掃過殿內噤若寒蟬的群臣。
大殿內落針可聞,沉重的壓力幾乎令人窒息。
良久,景帝方才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決絕和不容置疑的寒意,每一個字都清晰的砸在每個人心上。
“南中光複,上將軍洪偉濤,總覽全局,功勳卓著。將軍彭飛、呂惠、邵勇攻城拔寨忠勇可嘉。軍尉宇文瑅紀,摧鋒陷陣,勇不可當。著兵部、吏部議定封賞,不可薄待功臣。”
短暫的停頓,讓群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景帝猛地站起身來,一股凜然的殺意彌漫大殿。
“費城之殤,天地同悲!蠻夷禽獸,戮我子民,此仇不共戴天!此恨傾儘三江五湖之水亦難洗刷!”
“然,凜冬將至,實非南征良機。”
“楊昌!”
“臣臣在!”兵部尚書慌忙出列,聲音發顫。
“即刻擬旨。”
“犒賞南征將士,封賞速辦!”
“命洪偉濤將慘案元凶巨惡,無論首從,儘數錄名!俘虜的賊首長老,儘數斬首,一個不留!”
“著兵、戶二部,統籌糧秣軍械,整備河陵州,京州兵馬!來年開春朕要再征交州南蠻!犁其庭,掃其穴!朕要用他們其他族人的血,告慰費城冤魂!”
“備戰!複仇!”
皇帝的旨意如同冰冷的鐵律,宣告著更大規模的血雨腥風即將在南中之南的交州掀起。
交州,本是永王朝麾下的交郡,但因為環境惡劣,投入難見回報,後來便讓當地百姓自治,改稱交州,每年納貢即可。
後來永軍第一次征伐南中之後,南中部分殘軍南下,攻克了交州,但永軍曆戰歲久,本想來年南下,但是交洲蠻族主動納貢稱臣,此時就不了了之。
這次南中叛亂,情報部門紫金府發現有交州南蠻相助。
朝堂之上張拱眉頭緊鎖,憂心忡忡;楊昌汗流浹背,連聲領命;劉撫民嘴唇微動,似有諫言,但看著景帝鐵青的臉色,終究暫時按捺;高益麵如死灰,仿佛聽到國庫崩塌的聲音;李震宇臉色平靜的站在朝堂之上,一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而洪偉濤,彭飛、呂惠、邵勇、宇文瑅紀等一大票慶雲將領的名字,連同費城的慘劇,一同被釘在了帝國決策的最中心。
南中的勝利,隻是開啟了更為殘酷複仇的序幕。
潮濕的秋雨淅淅瀝瀝下了數日,營帳外的土地一片泥濘,空氣中彌漫著土腥、草藥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腐味。
宇文瑅紀解下佩劍,雙手平舉,恭敬地捧到洪偉濤麵前的榆木案幾上。
“上將軍,末將宇文瑅紀,請辭。”
洪偉濤沒有立刻去接,布滿老繭的手指緩緩摩挲著邊上那古樸劍鞘上深深雕刻的“宇文”二字。
他邊上常帶著的佩劍,是宇文瑅紀的父親,宇文章從政之後交給他的。
帳中光線昏暗,僅靠一盞油燈照明,跳動的火苗在宇文瑅紀年輕的臉上投下陰影,側臉上那道尚未完全恢複的小傷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刺目。
“章師。”
洪偉濤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如今回到了成都,慶雲學院是他教書的吧,講的是上兵伐謀,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王道。他教你們在沙盤上推演,在經卷裡尋道,托人來傳你武藝。”
他抬起頭,雙目裡的目光銳利如鷹,仿佛要穿透宇文瑅紀的身軀,直刺他的靈魂。
“可是,那費城滿地的血,那被砍斷手腳的孩子,那燒焦的婦孺屍身這些,沙盤上擺的出來嗎?經卷裡的聖賢之言,能擋住蠻人的彎刀嗎?!告訴我!章民那一套,在屍山血海前,到底行得通幾分?!”
帳外傳來傷兵壓抑的和兵卒踩踏泥水的聲響。
“營中的每一位將士,誰沒有一個家!可他們戰死的時候!那沙盤上有他們的影子嗎!那一麵麵冰冷的小旗到底能代表什麼!”
洪偉濤的話語字字鑽心,宇文瑅紀喉嚨滾動,費城煉獄般的景象再次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