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宏曆七一七年九月,洪偉濤領軍圍困南中城已經超過一月,南中城是南蠻叛軍主力盤踞的地點,所以洪偉濤想得很清楚,先讓三個正卒鎮攻破其他三城,然後再回來合兵一處。
賊首壯珂確實急了,他沒想到洪偉濤這老賊竟然如此大膽,四城齊攻,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他們,從懷曲戰敗後,軍心一再下滑,另外三城城破的消息已經壓不住了,永軍大軍正在趕來。
沒有任何希望了,他手上的兵馬甚至沒法擊破洪偉濤手上的萬多弱旅,不對,說是弱旅,但也比他手上的軍隊強,人家好歹接受過軍事化訓練,半屯半軍,而他手上的人馬,大多數在半年前還在耕地捕獵。
哪怕單兵戰力能夠保證,但是一旦到了大規模交鋒的時候,一觸即潰。
“不行!必須突圍,不然等那漢狗援軍到了之後,我們一個都走不掉!”
壯珂在大廳對著七個部落的族長說道。
七人麵麵相覷,明明五月的時候,勢態一片大好,怎麼一遇到永軍正規軍就
七人對於軍事方麵隻是一知半解,他們隻知道需要軍隊,但是軍隊和軍隊之間也有差距。
十七年前,南中國精心訓練的大軍都被擊潰,被踏平,但是至少有過一年的抵抗,而且當時的地盤夠大,軍備物資都有補充,十七年後,永軍還是那個永軍,但是南蠻軍隊已經不是當初的那批軍隊了。
更何況這十多年的漢化,就算是沒有深入人心,但也對他們造成了不可逆的影響。
軍隊後勤的差距,武器裝備的差距,訓練程度的差距,都是巨大的。
如果不是這七人看著一下奪取了數座大城,認為永軍不堪一擊,催促他北上的話。
就不可能那麼快讓洪偉濤的部隊進軍懷曲,他們本來可以再重新經營一番南中,畢竟這一帶漢人還是占少數,再拖一段時間,軍隊訓練整訓在武裝之後,說不定就可以有一定的戰力。
到時候傾儘全力擊破一兩個鎮的正卒鎮,就可以借此談判,就算是附屬也好,但現在一切都全完了。
之前的順利蒙蔽了這七位族長,壯珂低下了頭,現在的情況,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秘密建立的虎紋衛全滅,藤甲兵手上不足一千。
永王朝秘密煉製的藤甲就剩這點了,接下來,哪怕自己手上有足夠的精銳士兵,但他也沒能力去武裝他們了,他也不可能讓族裡的好兒郎提著一把刀就衝向全副武裝的永軍。
彆說是藤甲,就連輕甲,不,就連皮甲他都掏不出來。
“七位族長,我們必須突圍,哪怕離開南中也好,你們得活下去。”
隻有這七位在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才有足夠的號召力。
“明天夜晚,我會親自帶領剩下的精銳護送你們出城的。”
“走?我不走!這裡是我族的根!”一位族長大聲反駁道。
“可是現在沒辦法了,永軍剩餘的部隊三天後就能趕到,到時候都隻能死在漢狗的刀下!”壯珂極力勸阻。
七個人裡,願意離開的就隻有三個。“隻要你們活著,你們就能繼續召集我族同胞,之後等待時機再回來也不遲啊!”
勸到最後,也隻有四人願意離開。
殘陽如血,映照著這座被圍困的孤城。城牆早已殘破不堪,箭矢如荊棘般插滿城垛,焦黑的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垂死之人的最後喘息。
被圍困已久的他們糧草耗儘箭矢已無。城外的永軍兵馬戰鼓日夜不息,仿佛在宣告他們的死期,前線敗得太快,他們根本沒來得及囤積兵馬糧草。
次日夜裡,南中城重新搭建的王帳內,牛油火把將七道佝僂的身影投在繪著群山圖騰的帳壁上。
壯珂將鎏金彎刀重重的插進案幾,刀柄上懸掛的十二枚斷指骨鈴鐺叮當作響:“就是今夜,必須突圍!永軍最快的東路援軍已經到祖神山下了!”
最年長的老人摩挲著腰間褪色的五彩繩結,那是六十年前他成人禮時係上的:“我族戰士的魂魄都埋在神樹腳下,我這把老骨頭”他突然劇烈的咳嗽,吐出的血沫裡帶著幾粒血肉,“我這把老骨頭要守著祖靈的地火!”
第二位長老默默解開纏頭布匹,露出額頭上正在潰爛的赤紋:“我的親手再造的虎紋衛隊的戰士都逝去了,我早該下去陪他們。”
第三位長老杵著拐杖站起來,“我生在神樹下,長在神樹邊上,我不能離開它!”
壯珂突然拿出小刀割破手掌,將血滴進七隻牛角杯中:“那就分三路!”他抓起第一杯血酒潑向東方,那是城中地火洞的方向,“巴魯帶一百藤甲精銳護送三老去地火洞。”第二杯血酒灑向南方,“阿古那率領死士往南門佯裝突圍,吸引敵軍注意力。”南門是永軍圍城三闕一的方向。
最後壯珂拿起第三杯血酒灑在鎏金的彎刀上,然後舉起染血的彎刀,“四位長老和其餘人隨我在南門交戰後,從永軍意想不到的東路突圍,隻要能抵達昧山!”
南中城,本是曾經南中國的首都,原名銅鼓城,被永軍攻克後改名南中,歸屬於江州城也就是巴郡,所以此時南中城中才有南蠻人的神樹以及地火洞。
很快,南蠻軍剩餘的軍隊全部動員起來,阿古那率領兩千人直奔南門而去。
南門的生鐵閘門在漆黑的夜裡悄然抬起,阿古那的青銅麵具映射著城內未熄的火光。兩千死士腳纏獸皮,口中銜枚,像一群沉默的幽靈滑出了南城門。
他們裝備簡單,除了簡單的武器外就彆無他物。
第一道哨卡的血腥味還未曾散開,阿古那已經帶人突進了三裡地。永軍巡邏隊的屍體倒在官道的兩側,其中夾雜著一些南蠻軍的屍首,他們耳中都塞著發光的藍砂這是南蠻祭祀給死者指引忘路的“星屑”。當斥候回報前方隘口僅僅有十數人設防時,阿古那麵具下的疤痕臉卻突然抽搐。
“太順利了”他剛抬手示意緩緩推進,山道兩側突然點起無數的火把,大量的永軍士兵從漆黑的林中鑽出。
一陣廝殺過後,阿古那麵對大量永軍的包圍,臉上卻在狂笑,他深深地知道,他這邊吸引的注意力越多,長老他們突圍的路就越安全。
阿古那狂笑著一把扯下破爛不堪的藤甲:“來啊!”提著彎刀就衝向永軍。
當永軍一名士兵劈開青銅麵具時,阿古那猙獰的臉上竟然露出了解脫般的笑容。
他死死的抓住劍刃,自己卻失去了所有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