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二爺說過,所有的損失都要小老頭承擔。
小老頭也答應用三十坨銀綻來賠償。
二爺的“橫財”,應該就是小老頭賠的銀綻。
可剛才桌上的布包沉甸甸的,肯定不止三十綻。
所以我猜測,二爺又在獅子大開口,訛詐小老頭了。
“方先生,您放過我吧,真的隻有這麼多了。”老頭“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聲淚俱下:“那個古墓早就被挖過,我那些小輩進去的時候,已經沒剩下什麼東西了。”
二爺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在桌上,上前揪住老頭的衣領,在他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
老頭麵色猛然一變,邊點頭邊歎氣,迅速起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二爺靠在椅背上,抿了口茶,突然朝我的方向看過來。
我渾身一哆嗦,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戰戰兢兢的縮著身子,不讓自己的影子投到窗戶上。
好在此刻他的注意力主要在布包上,隻是匆匆往這邊瞥了一眼這邊,目光就挪開了。
回到灶房後,我故意磨蹭了一下,才到睡房去。
挨著二爺躺下的時候,他已經發出了微微地鼾聲。
那一夜,我做了個噩夢。
夢見孫六斤站在我麵前,脖子上纏著一根麻繩,繩子的另一端握在孫大順手裡。
孫大順在笑,越笑手上越用力,繩子越勒越緊。
“咕咚!”
孫六斤的頭掉了,滾到我腳下,眼睛瞪得大大的,咧開嘴衝著我笑。
“啊!”我驚醒時,天蒙蒙亮。
二爺早已起床,隔壁灶房響起燒水的聲音。
晨霧漫進了院子,兩間新房已經立得筆直。青磚縫裡滲著水珠,瓦棱上浮起銀鱗般的光暈。
昨夜那些工匠連同院中截滿的工具,全都不見。
甚至連個腳印都沒留下。
灶房傳來一陣米湯的香氣,接著是鐵勺刮鍋底發出的刺耳聲響。
我以為是二爺在煮粥,走近時卻看到胡月姬苦著臉在灶房洗菜。
二爺靠在昨天剛買的滕椅上,手裡抱著收音機,嘴裡輕聲哼著曲兒。
再抬眼一瞧,好家夥,那根烏沉森然的拐杖,居然端端正正的立在飯桌上。
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它所散發出來的壓迫感。
難怪胡月姬一大早就在灶房洗菜熬粥,想必是受到二爺的脅迫了。
“幾點了,現在才起來,把門口的柴劈了。”二爺突然開口,眼皮都沒睜,掄起斧頭砸在我腳邊,“每天早上兩擔柴,劈完才能吃飯!”
剛剛還在竊喜不用做飯,此刻卻被他當成苦力使喚。
胡月姬的菜刀狠狠剁在案板上,似乎在發泄心中的怒氣。
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幽怨。
農村的孩子不缺力氣,兩擔柴對我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樹縫投進院子時,我正將最後一截木柴抱進灶房。
胡月姬已經離開了。
灶台上擺著一碗冷粥,幾片沒有油星的菜葉。
“手腳再慢點,糊鍋巴都沒得你吃的。”二爺摸著肚子,打了個飽嗝。
幾口喝完粥,我提起帆布包朝山下狂奔。
從這裡到學校,孫大順騎車隻要半個小時左右,但靠兩條腿走過去,起碼得一個多小時。
山路間露水未乾,草葉上閃爍著銀針似的光。
匆匆忙忙趕到校門口時,剛好看到高校長拿著木錘準備去敲鐘上課。
“喂,新來的,昨天是你跟我爹告的狀吧?”孫六斤倚在牆邊上,對我勾動手指:“到這邊來,我有話對你說……”
幾個高年級的學生像野狗圍食般,堵住了我去路。
其中一個穿灰布衫,叼著草莖的高個男生,戳著我胸口說:“我六弟讓你過去,沒聽見?”
我扭看了孫六斤一眼。
他的脖子纏著紗布,隱約透出紫黑色淤痕。
我突然想起昨晚的夢,脊背頓時一陣發涼。
“小雜種。”高個子男生吐出草莖,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耳朵聾了嗎?”
說著,伸手來推我。
掌心刮過我下巴時,我抬腿猛踹過去。
高個子男生捂著肚子,蜷成蝦米,滾進泥坑。
“大莽哥……”另一個“鍋蓋頭”驚呼一聲,上前扶起高個子男生。
孫六斤驚愕了看向我,眼裡滿是不可思議。
我故作鎮定的揉了揉發酸的腳踝,心裡也是驚魂未定。
昨天李老師跟我補課的時候,還告誡我不能跟同學打架。如果被人欺負,應該第一時間找老師。
等會怎麼跟他交待?
高個子男生起身後,罵咧咧的揮拳打過來。
拳頭擦著耳畔掠過,我順勢閃躲,不料腳下被“鍋蓋頭”男生絆了一下。
我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一起上,往死裡揍。”高個子男生邊說邊飛撲了過來,騎在我身上一頓亂錘。
我雙手死死護住頭,雙眼蒙了一層霧氣。
腐葉的酸臭鑽進鼻孔,身上火辣辣地疼。
“鍋蓋頭”男生的笑聲像夜梟,踢起的泥塊雨點般砸來:“你爹媽都被燒死了,有人生沒人養的野種……打死你也沒人管。”
泥塊糊住眼睛時,手上摸到一塊尖石。
“來啊!”我猛地起身,尖石抵住他喉嚨:“要死一起死!”
笑聲戛然而止。
禍蓋頭男生的瞳孔縮成針尖,褲管流出一股騷黃液體。
嚇尿了!
高個子男生啐了口痰,迅疾捏住我的拿尖石的手腕,用力一擰。
手腕劇痛,石頭掉落。
他比高出半個頭,力氣也大得出奇。
“叫我一聲爺爺,我就放了你。”高個子男生的力道加大了幾分。
我咬著牙,哼都沒哼一聲,隻是恨恨的瞪著他。
直至舌尖破裂的血從嘴角流出來,手上的疼痛消失了。
“瘋子!”高個子男生鬆開我的手,聲音在發抖,像秋風中最後一片枯葉。
他怕了。
惡人怕不要命的。
鍋蓋頭男生喘著粗氣,踉蹌著爬起來,雙眼血紅,走向路邊的一塊青石。
石頭很沉。
沉得讓他齜牙咧嘴。
“去死吧!”他舉起石頭時,臉上的肉在抽搐,像條被逼急了的瘋狗。
石頭落下時帶著風聲。
死亡的風聲。
可石頭停在了半空。
兩條胳膊架住了鍋蓋頭男生手中的青石。
是孫六斤。
“教訓一下就行了。”孫六斤的聲音很輕,“砸死他,我爸會擰斷我脖子,你也要坐牢。”
“算你走運。”鍋蓋頭男生扔下石頭,雙腿在發抖。
上課的鐘聲已經敲過兩遍。
早讀結束了,現在是上正課的時間。
我整了整肩上的帆布包,回頭瞥了孫六斤一眼,快步跑向教室。
“遲到了!”李老師上下打量了我一陣,眉頭緊皺,“身上全是泥,跟人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