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泥土一點點被摳下,一塊塊磚頭悄然鬆動。
但周堅的指甲也已經在劇痛中被頂開得搖搖欲墜,手上的皮膚也是到處破損,血流如注,
他依舊沒有耽擱,他的心頭燒著一團火,麻木了他的痛覺。
他隻知道,他要儘快地,將自己的好兄弟救出來。
闔府被圍之下,他是政哥兒唯一的生機!
當看著那個洞終於擴展到了似乎可以爬過的地步,周堅趴下身子,一點點地鑽了進去。
頭,沒有問題。
但肩膀卻卡在了洞口。
周堅隻能竭力地將手臂前探,肩膀縮成一團,用手肘和膝蓋一點點地向前蹭著。
地上的泥土石子摩擦著身體,新摳開的牆壁還帶著幾分尖銳,隔著衣服,也能在他的肩膀上留下幾道深深的血痕。
周堅死死咬著牙,一點點地朝前蹭著。
政哥兒,你等著我!
終於,肩膀在曆經磨難之後,從狗洞之中出來。
周堅大喜,立刻加快了速度,可沒想到狗洞右上方的一塊凸起的磚角卻卡住了他略顯豐碩的臀峰。
他試著朝前挪了挪,那尖銳的刺痛瞬間讓麵色一變。
他又試著看能不能回手掏一下,可身體正中間被卡住,腰根本擰不過來。
如果退回去,那不知道還要折騰多久。
政哥兒此刻在牢獄之中,不知道正受著怎樣的折磨。
他在期待著自己的救援嗎?
自己的期待,政哥兒從來都有著回應。
自己應該如何回饋呢?
想到這兒,周堅猛地一咬牙,以手肘撐地發力,無聲地低吼一聲,表情猙獰地朝前猛地一拱。。
衝出狗洞,周堅顧不得疼痛,在夜色的遮掩下,一瘸一拐地朝著程夫子的府邸衝去。
他不知道陸大人住在哪兒,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見到陸大人,但他知道,程夫子肯定能見到陸大人。
身上的傷口汩汩滲出血液,浸透衣衫之後,落在奔跑過的地上。
周宅的狗洞中,一塊磚角上,掛著一絲少年的血肉。
少年的熱血,便是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為數不多的亮色。
當周堅砸開程府的門,管家瞧見他的樣子都驚呆了。
但周堅顧不得寒暄,焦急道:“帶我去見先生,出大事了!”
因為是熟人,管家也沒有猶豫,關上門便帶周堅去見了程碩。
程碩已經準備睡下,聽見叫喚穿上衣服出來,瞧見周堅的樣子也是一愣,“你這是怎麼了?”
周堅雙膝砰地砸在地上,“先生,政哥兒被官府的人抓走了,說他殺了人,但我們都知道他沒有,請先生救他。”
說完就朝著程夫子砰砰地磕起頭來。
程碩連忙把他拉住,驚訝道:“你說的,是齊政?”
“是的,政哥兒被抓走前,跟我們說去請陸大人,我家被官府派人封了,我是爬狗洞出來的。請先生救救政哥兒,他才從牙行裡出來,身子骨本來就不好!”
程碩當即把他拉起來,“你放心,他是我的弟子,我絕不會坐視不管。你今夜不要回去了,就在府上休息!管家,備車,去夢安客棧!”
曾經親眼見證過老爺對那對聯和詩句喜愛的管家在目睹了眼前情況之後,自然知道自家老爺這是真上了心,立刻準備。
很快一輛馬車,便躥出了程府,直奔夢安客棧而去。
夢安客棧門口,程夫子下車便直奔甲一號院。
小廝想要攔下,卻被認得程碩的掌櫃一把拉住。
當陸十安看見麵前的程碩,頗為詫異,“咦?子豐兄,這麼晚了,你是想要和我秉燭夜談不成?”
程碩板著臉,“齊政被府衙抓了,說他殺了人,周家也被封了,是周家人偷跑出來找的我。”
他沒有講述自己的判斷,他相信自己這位在官場上曆練數十年的老友,比自己更看得懂前因後果。
果然,陸十安當即麵色一變,稍作沉吟,便立刻道:“我現在就去府衙!”
程碩點頭,“我與你一道。”
但陸十安卻搖了搖頭,“你不要去,我自己去就行,你跟周家那個報信之人暫時不要在此事中露麵,可能後麵還用得上你們。”
知道自己長處不在這上麵的程碩很有自知之明地點頭,然後目送著陸十安帶著護衛,匆匆離開。
望著漆黑如墨的夜色,一向敬鬼神而遠之的程碩雙手合十,朝天祈禱。
蘇州府衙的刑訊室中,麵如金紙的齊政,耷拉著腦袋,出氣多,進氣少。
“大人,再弄下去,恐怕人要不行了。”
老獄卒看著推官,開口說道。
推官宋岩麵色鐵青,他著實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這麼不怕死!居然能扛到現在!
你他娘的就算鐵打的心智也熬不住吧!
“等著!先給他喂點吃的喝的緩緩。”
說完他甩了甩袖子,匆匆出門。
很快,他便在府衙的一處房中,將眼下的情況畢恭畢敬地彙報給了知府的幕僚。
“你說什麼?他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怎麼可能扛得住?”
“古先生,我們真的沒偷懶,下手也很重,那小子都快不行了,但他就跟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打死就是不願意動筆。”
幕僚神色也凝重起來,齊政如此冥頑不靈,倒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可按照大人的吩咐,齊政是萬萬不能就這麼死在牢裡的。
如果那樣,陸十安恐怕會徹底下場,死保周家。
區區一個卑賤書童不重要,周家和魯家的鬥爭背後所牽扯出來的楚王殿下的大計才重要。
“這樣,你去觀察著他的情況,合適就再給他用刑,最好是能逼他在天亮之前認下。”
聽了幕僚的吩咐,宋岩有些遲疑。
“嗯?”
“是!下官立刻去辦!”
“記住了,你隻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務必辦成此事!”
“是!”
等宋岩回到了刑訊室,齊政的麵色已經在老獄卒的手段下,恢複了不少。
但整個人還是依舊萎靡地耷拉著,就像是蔫了的茄子。
老獄卒詢問的目光看向宋岩,宋岩沉聲道:“你看著點情況,再給他上一次大刑,隻要不死,不留傷痕,什麼手段都可以用。這是咱們最後一次機會,辦好了這回,好處大大的。”
老獄卒點了點頭,“大人放心,老頭子彆的本事沒有,就這個本事最拿手!”
在一番既是吩咐,又是恐嚇的話過後,宋岩走到齊政跟前,俯下身子,對他道:“齊政,我再問你一遍,寫不寫?”
齊政知道自己如果不寫,他還要麵對什麼。
他也絕對且肯定地不想再麵對了。
可他沒得選。
彆的不說,這個時候寫了這封信,之前的罪不都白受了!
他抬頭看了宋岩一眼,咧嘴一笑,“我寫,但你看我這樣子,讓我緩緩,我就給你寫。”
宋岩不傻,當即麵色一沉,看著老獄卒,“動手!”
老獄卒掐了掐齊政的脈搏,用他豐富的經驗判斷了一下齊政的情況,當即將齊政拎起,綁在了木架子上。
“小子,我要是你,就聽大人的,何苦遭這個罪呢!”
齊政虛弱道:“我不是什麼好人,但我至少是個人。”
“嘿!”
聽見齊政半自白半嘲諷的話,老獄卒直接便是一怒,都特麼成案板上的魚肉了,還敢跟老子叫板。
老子這就叫你知道知道馬王爺他為啥有三隻眼!
他憤憤轉身,就要施展自己多年積攢的手藝。
砰!
刑訊室的房門被人猛地一腳踹開,他駭然回頭,宋岩也猛地起身,隻見一個紅臉老者在蘇州府同知的陪同下,陰沉著臉,大步走了進來。
瞧見對方的身影,齊政心神驟鬆,嘴角終於虛弱地蕩開一絲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