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陸十安又驚又怒,厲聲咆哮道。
老獄卒當即如一隻知情識趣的小爬蟲,膽戰心驚地退到了一旁。
推官宋岩雖然有所猜測,但還是用詢問的目光看向了陸十安身後的蘇州同知。
蘇州府同知沉聲道:“這位是陸十安陸大人,問你話呢,聾了?”
宋岩心頭一沉,暗暗叫苦,不是說能有一個晚上嗎?
怎麼他娘的來得這麼快!
他連忙裝作不知道陸十安和齊政關係的樣子,恭敬道:“下官給陸大人請安,回陸大人的話,今日城中發生了一起命案,一個人牙子被殺,根據衙門的調查和人證指認,此人有重大嫌疑,故而我等將其捉拿歸案,正連夜問詢。”
陸十安麵沉如水,“審問記錄在何處?誰讓你們濫用大刑的?”
宋岩欠身道:“陸大人明鑒,我等從未用刑啊,隻是嚇唬嚇唬他,看他能不能主動招供而已。”
陸十安曾經在刑部也任職過,豈能不懂這些手段,也正因為懂,他知道,硬查是查不出來的。
就在這時候,被綁在架子上的齊政開口了,“陸大人,多謝關心,我沒事。”
陸十安這才反應過來,瞪著宋岩,“還愣著乾什麼,把人給老夫放下來!”
宋岩連忙上前,將齊政給解了下來。
陸十安直接看著蘇州府同知,“老夫要把人帶走。”
蘇州府同知並沒有參與此番的事情,目光投向宋岩,仿佛在說:上麵是什麼指示,你自己來應對吧!
麵對著兵部侍郎,哪怕有個前字,宋岩也是壓力如山,咽了口口水,再無先前的囂張,躬著身子遲疑道:“大人,此命案知府大人已經知曉,明早還要升堂,您將人帶走隻恐對您名聲不利啊?”
陸十安冷哼一聲,譏諷道:“是怕對我的名聲不利,還是對你的計劃不利?”
宋岩沒想到這位大佬言語如此犀利不留情麵,當場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作答。
陸十安直接道:“人我帶走,你們需要傳喚,隨時到夢安客棧來叫人,人丟了我負責!老陳,背上他!”
說完直接轉身,壓根不管宋岩會如何回複。
趴在老陳寬厚的背上,雖然隻在此間待了不到兩三個時辰,齊政卻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全。
正要出門,他卻開口叫住了老陳,“等一下。”
老陳停步,陸十安也轉身回望。
齊政扭頭看著宋岩,眼中一抹濃濃的仇恨與殺意一閃而逝,冷冷道:“我會讓你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宋岩當即麵色一沉,眯起眼睛,齊政卻已經跟著陸十安走遠。
看著他們的背影,宋岩求助似地看了一眼蘇州府同知,對方攤了攤手,一臉的愛莫能助。
你們搞的事,又沒提前知會我,傻子才管呢!
宋岩當即顧不得那麼多,朝同知拱了拱手,急匆匆地出門去尋知府大人的幕僚去了。
另一邊,當將齊政放進馬車,陸十安坐在他的旁邊,微微扶著他,一臉關切地問道:“怎麼樣,還扛得住嗎?”
齊政靠著車棚,努力地坐直身子,“還行,扛不了多久,得睡一覺。”
“那就睡吧,一會兒讓老陳抱你進去。”
齊政虛弱道:“但有幾個事兒,必須先跟陸大人說了。”
“直說便是,不必拘禮。”
“多謝陸大人搭救之恩”
“廢話忒多,說正事!”
陸十安下意識地一巴掌拍過去,忽然反應過來齊政的身體狀況,連忙改為安撫。
齊政伸手撐著身體,輕聲道:“今夜應該會有人找您談判。”
陸十安稍一琢磨便點頭,“因為周家?”
“嗯,抓我也是這個意思,我是周家和您之間的紐帶。”
“那你希望老夫如何答複?”
齊政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第一條路是就此犧牲周家,保全我。第二條路就是,你要相信我能夠翻盤,洗刷冤屈。”
陸十安抿了抿嘴,“他們既然敢謀劃這等事,自然是做足了準備,你怎麼能輕易翻盤。”
“所以,就需要您的政治智慧,幫我要到卷宗,至不濟您自己看了轉述與我,我來尋找他們計劃的破綻。”
陸十安挑了挑眉,認真地看著齊政,“你就沒想過暫時犧牲周家,以你的本事,未來自然有辦法幫周家東山再起。”
齊政低著頭,“您是如何知道我被抓的消息的?”
“周家人找到程子豐,程子豐來找的我。”
齊政強笑了一下,“你看,他們從沒對不起我,我又怎麼能對不起他們呢。”
陸十安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
“我睡會兒。”
齊政說完,一頭栽了下去,被陸十安一把扶住,緩緩放在自己的腿上。
他憐惜地看著這個麵色蒼白如紙的少年,才十五歲,便要經曆這麼多的磨難。
他伸手輕輕將齊政頭上淩亂的頭發整理好,輕聲念道: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馬車緩緩回到了夢安客棧,護衛老陳將齊政抱了下來,在陸十安一聲聲的慢點輕點中,放進了小院的床上。
而後老陳又去了客棧的後廚,搞來些粥米、參湯,給齊政喂了下去。
陸十安負手站在一旁,麵色陰晴不定。
以他的政治嗅覺,總感覺這事兒不那麼簡單,周家和魯家這點生意之爭,不應該搞出這麼大的動靜。
宋岩在他眼裡是個小人物,但對周家、魯家而言,可都算得上惹不起的人了,這樣的人為何會下場?
但終究信息太少,他看不出具體的問題,隻能暫時將這個念頭按下。
而就在這時,院門被人輕輕敲響。
陸十安的眼神瞬間一凝。
老陳和陸十安對視一眼,便走了出去,隔著院門問道:“誰啊?”
“在下蘇州府推官宋岩,特來向陸大人當麵告罪。”
老陳扭頭看向陸十安,得到陸十安點頭之後,打開了房門。
燈籠在黑夜裡發出泛黃的光,照亮了宋岩那張諂笑的臉,五官在光線的明暗中,透出一股虛偽如鬼魅的狀態。
陸十安走出房門,來到一旁的火爐旁,不冷不熱道:“宋大人請吧。”
宋岩小步快走,走到陸十安的身旁,欠身道:“陸大人,今夜之事,並非下官有意針對於誰,而是確實發生了命案,而證據都指向了那位齊公子。還請你原諒則個!”
陸十安神色冷漠,將高官大佬的氣度拿捏得十足,淡淡道:“夜深寒重,宋大人長話短說吧。”
宋岩連忙道:“方才魯家來人,說那魯博昌找到了人牙子的家屬,給了大筆銀錢,隻要您能保證不插手周家和魯家的商業爭端,他們就可以讓人牙子的家屬撤案,齊政也可以獲得清白之身。”
陸十安聞言沉吟片刻,抬頭道:“卷宗呢?把卷宗給老夫看看。”
宋岩從袖中取出卷宗,遞給了陸十安,然後等待著陸十安的決斷。
等陸十安將卷宗看完,他故作同情地歎了口氣。
“陸大人,您也瞧見了,此案證據確鑿,人證物證俱在,這個法子,是最有利於齊公子的了。他還年輕,便能得您青睞,未來是要科舉奔個大好前程的,要是背上個命案,可如何是好,您說呢?”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陸十安緩緩起身,威嚴的目光盯著他,“我很想知道,誰給你們這麼大的膽子?”
昏暗的光,威嚴的臉,嚴肅的話。
宋岩一瞬間仿佛置身在地獄麵對閻羅的審判般,有片刻的失神。
但他旋即強行鎮定下來,“大人實在是誤會小人了。”
“這魯家畢竟是打著衛王殿下的旗號,衛王殿下又是欽差,從蘇州府來說自然是不希望把事情鬨大,從您這兒來說,也不希望跟衛王殿下起衝突吧,更何況,還有齊公子的前程問題。周家不過是損失一些銀錢罷了,有您的支持,等事情過了,他們也隨隨便便就能東山再起,這已經是下官能想到的代價最小的辦法了。”
陸十安聽完,不再爭執,緩緩點頭,“卷宗留下,容老夫好生思量一番。”
宋岩心頭大喜,態度鬆動了這就是有戲啊!
“陸大人,容下官多句嘴。天明之後,知府大人就要開堂審理,還望您老能在天明之前,給下官一個答複,下官一定給您把首尾都收拾乾淨。”
陸十安點了點頭,“有勞了。”
“能為大人服務,是下官的榮幸。那下官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宋岩開心地離去,這一回,既完成了知府大人的任務,晉升有望,說不定還能結交到陸侍郎,賺!賺大了!
想到這兒,他連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而另一邊,陸十安再度拿起卷宗,細細看了起來。
忽然感覺眼前明亮了不少,原來是護衛又拿來了一盞燈擺在麵前。
護衛將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開口道:“要不要叫齊公子起來?”
陸十安扭頭看了他一眼,“我都沒嫌棄你手腳笨,你倒嫌棄起我腦子笨了?”
護衛扯了扯嘴角,默默感知著風向,站在一旁替陸十安擋著風。
陸十安扭頭看了他一眼,“既然這樣,為什麼我們不進去呢?”
護衛:
房間中,當陸十安再度放下卷宗,火光下,他的臉色滿是凝重。
“難呐!”
整個案子,對方料理得很乾淨。
死者是收賣過齊政的人牙子,齊政有殺人動機;
現場遺留有人牙子吃過的糕點,仵作證明了毒殺,這是物證;
糕點鋪店員指證齊政在那兒買過糕點,牙行對麵的鄰居指認齊政提著糕點進了牙行,這是人證;
人證物證俱在,動機還很明確,同時裁判還是對方的人,這要怎麼翻盤,他一時間也有些想不到。
於是,他開始認真思考起了宋岩的提議。
讓周家暫避鋒芒,大不了損失幾間鋪子,有自己在,他們的底子不會被魯家吃乾抹淨。
等此事一過,大不了重新扶持他們起來。
至少這樣能保下齊政。
和齊政這塊稀世璞玉比起來,區區一個周家,又算得了什麼。
但這樣做也有後患,那就是齊政的這次命案始終是個隱患,若是今後走到高處,會不會又被人翻出來說,成為他的致命弱點?
可問題是,不這樣,又能用什麼手段應對當前的局麵呢?
陸十安揉著太陽穴,頗為頭疼。
而就在這時,一旁響起一聲虛弱而輕緩的言語。
“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