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齊政的話,元捕頭揮手示意手下上前押解。
齊政抖了抖袖子,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我既然出來了,就不會跑,差爺不至於害怕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吧?”
元捕頭眯眼看了看,點了點頭,便讓兩個捕快一左一右“保護”著齊政,走出了周宅,去往府衙。
一路來到府衙,當瞧見自己沒有被帶到堂上問話審訊,而是直接帶進了刑訊室之後,齊政的心登時猛地一沉。
果然,壓根就不是懷疑自己是嫌犯,而隻是借著那個由頭而已。
而在這一瞬間,他便大致想明白了對方的計劃和目的。
刑訊室裡,琳琅滿目的刑具,是施暴者惡意的具現;
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息,會躥入鼻腔,為心智蒙上一層猩紅的陰影;
刑具之上,乾涸的血色,如同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怪物,又像是那些不甘的怨靈,試圖與後來者傾訴自己的冤屈。
很少有人,能夠以罪犯的身份走進這間房間而不兩股戰戰。
齊政並不能免俗地表露出緊張,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表現,落在元捕頭和坐在桌前等待的蘇州府推官宋岩眼裡,卻是頗有幾分讚賞。
僅僅十五歲的年紀,竟還能保持著基本的鎮定,怪不得能得到陸侍郎的青眼。
元捕頭恭敬道:“宋大人,嫌犯齊政已帶到。”
推官宋岩點了點頭,“去吧。”
元捕頭抱拳離開,宋岩朝著一旁的木架子揚了揚下巴。
一個老獄卒當即上前,將齊政綁在了木架子上。
麵對豺狼,雙手雙腳被綁住,中門大開,那種心理上的恐懼和壓迫是誰都無法避免的。
齊政也不例外,他咽了咽口水,竭力維持著自己的平靜。
他知道自己沒殺人,冤枉自己的人更知道。
那對方如此必然是有所求的。
他要等著對方亮出他的底牌。
他並沒有沒等多久。
就在他被綁好之後,宋岩便示意其餘獄卒都出去,隻留下方才那個老獄卒守在一旁,便來到齊政身旁,笑著道:“好一個清秀俊逸的少年,當初在牙行,定是遭了什麼罪,這才讓你如此記恨那個人牙子吧?”
齊政沒心思去搭理宋岩那些穀道熱腸的栽贓和調侃,平靜道:“大人明鑒,小人自從離開牙行,再未見過那名人牙子。”
他努力維持著平靜,但多少帶著點點顫抖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的內心。
“你怕了。”宋岩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但他不知道的是,隨著方才那句話出口,齊政就像是釋放掉了心頭的壓力,反倒鎮靜了不少,“刑獄如地獄,誰能不怕?”
“那你想不想不受刑,或者說,想不想出去?”
宋岩的低語,如魔鬼的引誘,在齊政耳畔響起。
來了!
齊政暗自凝神,表麵上卻裝出一副激動而渴求的樣子,“請大人明示。”
“告訴陸大人,不要插手周家的事情。隻要他答應,我就放你走。”
果然!
齊政心頭冷笑,嘴上卻忙不迭地答應,“好!那你們快把陸大人請來,我親自跟他說。”
陸十安一來,這兒就輪不到這些人說話了。
但隻可惜,他的計劃,並沒有瞞過早有盤算的宋岩,他示意一旁的老獄卒從旁邊拿出筆墨紙硯,“就在這兒,寫信,本官親自給你送去。”
齊政看著桌上的筆墨紙硯,暗道一聲可惜,這信,寫不得。
哪怕是以拖延時間為目的,那也寫不得。
隻要落筆,這封信會衍生出些什麼東西,那就全然不是他能把握的事了。
甚至對方手段高明點的話,還可能借此將陸十安徹底拉下水。
於是,他搖頭道:“那算了。”
聽見齊政的話,原本還信心滿滿笑意盈盈的宋岩麵色一變,一把揪著齊政的衣襟,厲聲道:“你他娘的敢耍我?”
齊政已經徹底平靜下來,看著宋岩,“我約了陸大人明日一早談事。”
“你以為你的威脅管用嗎?”
“至少,陸大人見不得我滿身的傷吧?”
看著齊政的表情,宋岩獰笑道:“你以為,不能在你身上弄出傷,我們就沒辦法收拾你了?我看你扛得住多久!”
嘩啦!
頭被人猛地從水缸中扯起,齊政張大嘴竭力地呼吸著,氣流穿過喉嚨,發出如破風箱般的聲音。
“嗬~嗬~嗬~嗬~”
他以前竟從來沒覺得空氣有這般甘甜,這般好聞。
但還沒來得及喘勻,便被一雙鐵手再度按回了水缸。
水缸裡,冒起一串串的水泡。
齊政本能的掙紮,在那雙有力的鐵手麵前,沒有絲毫的作用。
不知過了多久,在胸腔的氣早已吐儘即將昏迷之際,他再度被拉扯了起來。
時間剛剛好,剛好能將他的痛苦最大化。
“怎麼樣?願意寫了嗎?”
齊政不說話,隻是大口地喘著氣。
正弓著身子的他,猛地被人從身後摟住肩膀架起,一隻戴著厚厚棉布手套的拳頭便轟向了他的肚子。
砰!
一聲悶響,鈍力帶來驚人而持久的疼痛,讓他身子瞬間如煮熟的蝦子一般蜷縮在地上。
麵容更是在痛苦下,比身子還要扭曲。
但他依舊沒有開口,隻是默默將這個仇記在心裡。
他在賭,賭對方忌憚陸十安,不敢真的殺他。
也在賭,周家會竭儘全力地救他,儘快地救他。
人生哪有那麼多算無遺策,隻有在平日裡但行好事,才能在關鍵時刻寄希望於各種因素疊加之下的成功的概率。
周家會救他嗎?
又或者,周家能救他嗎?
周宅之中,在齊政被帶走之後,立刻便陷入了慌亂之中。
周陸氏跺著腳,看著周堅,對這個平日視若掌中寶的兒子第一次用上了埋怨地語氣,“方才娘在外麵折騰出那麼大的動靜,你怎麼不帶著齊政趕緊跑啊!”
周堅抿著嘴,低著頭,似乎不敢直麵母親的訓斥。
周元禮卻搖了搖頭,“跑不了,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一旦跑了,齊政可就毀了。”
“那現在怎麼辦?齊政幫了我們那麼多”
顧忌到周堅在一旁,周陸氏沒敢多說,但眼神中的祈求卻是藏不住的。
周元禮連忙道:“為夫不是那樣的人,方才齊政臨走前跟我說了,讓我去找陸大人幫忙。”
“對!”周陸氏到底是婦人家,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要對付官麵上的人那就隻有同樣是官麵人物才行。
周元禮朝著她點了點頭,又看向周堅,“照顧好你娘親。”
說完,他便朝著府門走去。
但走到家門,他便傻眼了。
家門口,站著兩個持刀的捕快,冷冷道:“案情查清之前,周府許進不許出!”
單純仁厚如他,還不能立刻想明白這兩個捕快的出現意味著什麼。
他隻是連忙掏出銀子,恭敬遞上,“二位差爺,在下又沒犯事,而且家業都在此間,知府大人也是識得我的,我就出去買個東西,很快就回。”
平日裡伸手比伸筷子還熟練的兩位捕快竟然也沒收銀子,而是依舊冷漠道:“不許!”
周元禮頹然轉身,忽然趁兩個捕快不注意,猛地朝外衝去。
可他畢竟養尊處優,哪裡跑得過捕快,對方大步流星,一個飛撲,便將他砸倒在地,然後一記膝撞壓在後背,疼得他氣都喘不上來。
將周元禮扔回門內,捕快惡狠狠地道:“再有下次,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說完,他拔出一截腰刀,刀身在燈光下泛著寒光,讓闔府俱靜。
而管家也悄悄過來,告訴周元禮後門也有捕快值守。
周元禮站在院子裡,想到齊政為了他們周家的前後奔走,想到他一次次替周家解決難題,不管是周堅讀書,還是問古堂送信,又或者是夢安客棧求見,他從沒辜負過他們的期望。
可現在,周家卻麵對他的困局無能為力。
他看著頭頂的天空,痛恨起了自己的無能,又茫然地不知道路在何方。
深重的夜色之中,周府後院的一處圍牆邊上,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走來,沿著牆根的雜草,走到了幾塊石頭旁。
他緩緩將石頭搬開,牆邊赫然露出了一個狗洞。
那是他兒時的記憶,可現在的他,也不再是兒時的身形。
兒時可以輕鬆爬進爬出的狗洞如今卻無法容納他的身體。
可周堅不願意放棄,因為這是他唯一能救自己兄弟的法子。
他不敢用鐵器或者石頭砸,怕驚動了外麵可能的守衛,隻能一點點地用手去掏大這個洞。
指甲經不起這樣的折磨,牆上板結的泥土在漸漸鬆動,他的指甲也在劇痛中鬆動起來。
十指連心,疼也鑽心。
但周堅卻沒有也不敢因為疼痛而有絲毫耽擱。
政哥兒在牢獄之中,多待一會兒,就會多受一會兒的罪!
他沒有政哥兒的腦子,他能做的就隻有這些,又怎敢不竭儘所能!
他要去救他的兄弟!
政哥兒!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