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安客棧門口,腹誹陸老頭連飯都舍不得留一頓的齊政,婉拒了護衛將他送到周家的提議,在街市上慢慢走著。
這是他的習慣,也是他認為當前很有必要做的。
逮著機會,他想儘量好好看看這個世界的真正麵貌,既是好奇,也是給自己未來可能遇見的各種問題搜集到足夠而必要的信息。
再度路過牙行,他扭頭看了看裡麵,依舊是那個死氣沉沉的樣子,就像一頭吃人的妖獸,心滿意足地趴在地上小憩。
前行幾步,糕點鋪飄出香氣,店小二站在門口,有氣無力地吆喝著。
齊政進去隨便買了點糕點,一邊吃著一邊忍不住想著,幸好這個糕點鋪離著牙行稍稍有那麼一點距離,否則牙行裡的孩子們聞著那樣的香氣,吃著口中難以下咽的食物,那才是真正的折磨。
一路無事地回到周家,便瞧見了飛奔進家門的管家,等他來到門前,便看見了聯袂而出的周家夫婦。
“齊政,今日之事,多謝了!”
夫婦二人齊齊朝著齊政行禮,齊政連忙伸手扶住,然後笑著道:“老爺、夫人,你們就不先問問情況如何再說嗎?”
周元禮正色道:“不論結局如何,你今日的襄助都值得我們感謝,如果沒有你,我們如何能夠麵見陸大人。”
齊政笑著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要不我們?”
周元禮也反應了過來,連忙帶著齊政一起進了房間。
在房間中坐下,齊政將陸十安的想法跟周家夫婦說了。
聽了齊政的分析,夫婦二人自然沒有任何異議,大喜過望地對視一眼,然後看向齊政。
齊政連忙道:“彆謝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還得在周家蹭吃蹭喝呢!”
“哈哈哈哈,你隻要想蹭,蹭一輩子都行!”
周元禮開心而豪邁地給出承諾,眉宇間的陰霾幾乎是一掃而空。
周陸氏溫柔的眼中也帶著難以自持的笑意,感激地看向齊政。
在他們看來,所謂民不與官鬥,魯家雖然對他們周家而言是個威脅,但在陸十安這樣的人麵前,那就跟螻蟻沒什麼兩樣。
有陸十安這樣的姿態,魯家偃旗息鼓,周家重振雄風,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齊政將他們的表情儘收眼底,為了不打攪他們的好興致,也拿不準自己的猜測準不準,便也沒有將心頭那點隱憂說出來。
他始終覺得,這個節點上發生這麼個事兒,怎麼看都覺得有幾分不簡單。
陸十安的出麵,就真的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
要知道這個事情,可是讓陸十安自己都有些摸不準渾水到底有多深的。
希望是自己多慮了吧。
齊政恭喜兩句便告辭離開,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小院內,周堅聽到動靜便飛奔了出來,一臉八卦,“政哥兒,你上哪兒去了啊?”
齊政笑著道:“咋了,這還沒到半天,就這麼想我啊?”
“那可不,沒有你,我這學習都沒底氣啊!”
齊政摟著他的肩膀,“就衝你這股好學的勁頭,我也得傾儘所學,走!懸梁刺股去!”
“懸梁可以,刺股就算了吧?”
“股是大腿,你個文盲!”
“那可以。”
周堅嘿嘿一笑,跟著齊政朝著房間走去。
“政哥兒?”
“嗯?”
“你說厲飛他們要是知道那首詩是你寫的,會不會氣死?”
“我管他呢!”
“我挺想看看那畫麵的。”
“那就找個機會,給你看看。”
“還是算了,彆真被氣死了。”
“挺好,你還挺善良。”
“倒也不是,就是怕少了樂子。”
“屮!”
院子門外,周元禮和周陸氏聽見這樣的對話,相視一笑,眼底有欣慰,也有輕鬆。
整個下午,周宅之中,平靜而祥和。
但知道這場風波的任何人都沒有對此有什麼不滿足。
平靜就像健康一樣,隻有在經曆過苦痛之後,才明白它的可貴。
可偏偏,這世上的事總是很難遂弱者的願。
這叫麻繩專挑細處斷,這也叫樹欲靜而風不止。
當夜色悄然籠罩蘇州城,周宅明亮的天也漸漸黑了。
燈火在蘇州城的處處點亮,一道火光如在草叢中鑽行的蛇,直奔周宅而來。
領頭的捕快右手按著腰間的刀柄,昂首挺胸,看著麵前一臉驚詫的周元禮,冷冷道:“周員外,本捕奉命,前來緝拿貴府一名嫌疑人到案,還請行個方便。”
周元禮連忙道:“元捕頭,可是出了什麼事情?在下府上何人犯了何事?”
“今日下午城中死了個人牙子。據證人招供,貴府有人極具嫌疑。”
周元禮猛地心頭一驚,下意識問道:“誰啊?”
“齊政!”
元捕頭看著周元禮,“周員外,還請帶路!”
周元禮當即搖頭,大喊道:“不可能!齊政不可能殺人,一定是你們搞錯了。”
對周元禮的狀態,元捕頭見多了,當即沉聲道:“周員外,得罪了!”
說著手一揮,身後的捕頭便立刻衝入了院子。
他本人則朝著周家宅子的東邊走去,這兒一般就是家中長子居住的地方,按照情報這個書童有可能就在此間。
但是,正當他和問出齊政位置的捕快來到周堅的小院外時,一個身影卻匆匆跑來,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一向溫婉的周陸氏顧不得所謂禮法尊嚴,更不顧自身安危,決絕地擋在小院門口。
“差爺,齊政他絕對不會殺人,他一直都在府上!你們搞錯了!”
元捕頭看著眼前的美婦,並沒有心思去欣賞對方美色,冷冷道:“我也是奉命行事,還請不要阻撓!”
“差爺,你們真的搞錯了,齊政他今天一下午都在府上,不可能犯下命案!”
“這位夫人,我再說一遍,讓開!”
元捕頭一聲暴喝,讓周陸氏身子下意識地一顫,腳下卻依舊倔強地站住了,“差爺,我求求你了,不信你召集府上的人問話,他們都可以作證!”
“我數三聲,再不讓開,彆怪我們不客氣!一!”
周元禮也硬著頭皮走過來,擋在周陸氏身前,將一塊碎銀子遞向元捕頭,對元捕頭商量道:“元捕頭,您看此事可否先通融一下?”
元捕頭強忍著自己想要伸出的手,神色愈冷,“二!”
周陸氏流著淚哀求道:“差爺,求求你了,真的不能冤枉好人啊!”
“三!”
元捕頭冷喝一聲,身後的捕快便齊齊上前。
周陸氏雙膝一軟,竟要朝著元捕頭跪下。
這時候一雙手卻悄然將她扶住。
“夫人,不必如此。”
周陸氏扭頭看著齊政,卻見他衣衫整齊,神色從容,雙眸竟異常平靜,似乎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刻。
她哽咽道:“齊政”
元捕頭和其餘捕快登時凝神,原來要抓的就是這個少年。
燈火在夜色中搖曳,在白牆上勾勒出張牙舞爪的魑魅魍魎。
齊政站在陰影包圍的中間,朝著周陸氏微微一笑,“夫人請放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跟他們走。”
說完,他又主動張開手和周元禮擁抱了一下,借機在他耳畔輕聲說了一句,“陸大人。”
周元禮心頭猛跳,竭力壓製著麵色。
齊政鬆開手,轉身看向元捕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