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蘇州知府林滿和幕僚所猜想的那樣,魯博昌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就像知曉黃鼠狼進了窩的雞,徹底慌了神。
原本在午後,身為蘇州布行商會會長的他酒足飯飽,正坐在府上百花初開的花園中,擺弄著一把讓府上管家剛去這兩日生意火爆的問古堂淘來的折扇。
賞花他不喜歡,問古堂他不了解,折扇他也並不喜愛,但他愛的是那份風雅。
商人沒有的風雅。
賞花、文玩和折扇,恰恰能代表這種風雅。
雖然以他現在的地位,這些行徑難免會被人譏諷成附庸風雅,但他並不在乎,因為他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他的所作所為就會被同一批人,吹捧為風雅本身!
從沒錢到有錢,那些人的嘴臉變化他已經看過了。
接下來,他就想好好看看,等他魯家從沒權到有權,從商賈到官宦人家,又會是一番什麼樣的令人作嘔又讓人愉悅的光景。
就如同前些日子在一次聊天中,一個老友點醒他的話:
衛王巡撫江南,此乃天時;
自己乃是蘇州坐地戶,此為地利;
自己兒子就在衛王麾下任職,此為人和。
天時地利人和皆在,他都想不到有什麼可能輸。
更何況,他隻需要收拾一個小小的周家,不用廢太大的周章。
在結交衛王、替兒子謀一個好的前程、讓魯家完成從商賈之家到官宦之家的躍升,這三個大願景之下,犧牲一個本有舊怨又沒了靠山的周家又算得了什麼?
至於周家是不是無辜,他才不在乎。
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朝堂裡的老爺們都天天掛在嘴邊。
要成大事,哪兒能在意這些小節?
唯一的遺憾就是,麵對自己的欺負,周家他娘的居然還敢反抗!
得好好給他們點教訓,把魯家崛起的第一仗打得漂漂亮亮。
“老爺!”
他正美美地琢磨著,管家匆匆跑進花園,人還沒到,聲音就先響了起來。
魯博昌當即皺眉,魯家日後是要成大家族的,這般冒冒失失的怎麼當得了魯家的管家,如何顯得了魯家的家風!
等事成之後,一定要換個有檔次懂風雅的管家!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魯博昌瞪了他一眼,抖開手中折扇,露出上麵據說是名家寫就的【每臨大事有靜氣】,下意識地扇了兩下,凍得脖子肉眼可見地一縮。
聽了魯博昌的訓斥,管家卻並沒有立刻收斂,而是依舊焦急道:“老爺,前兵部侍郎陸大人來了蘇州城。他今日在夢安客棧,親自接見了登門造訪的周元禮夫婦,長談了許久,並且派護衛禮送了出去。”
啪!
魯博昌手中的折扇墜地,震驚又懵逼地看著管家,“當真?”
管家點頭不止,“夢安客棧許多人都瞧見了的,蘇州陸家派人去攔都沒攔住,陸大人的護衛親自接進去的,現在城裡都傳開了,胡員外、張員外都來了,現在正在迎客廳等著,想請您拿個主意。”
魯博昌拔腿便朝著迎客廳小跑而去。
管家遲疑了一下,上前將折扇拿起,歎了口氣,把【每臨大事有靜氣】幾個墨字默默合上。
在迎客廳,魯博昌見到了他的“同謀”們,對視之下,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惶恐。
兵部侍郎啊,那可是站在朝廷頂端的極少數了。
哪怕加了個前字,朝中大人物可能不再買賬了,但收拾他們這些商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他們這幾個終究隻是江南布行商會,而不是整個江南商會啊!
一片沉默之中,終於還是有人忍不住開了口,“魯兄,要不,算了?”
魯博昌的心頭,在得知消息之後,這個念頭也一直在往外冒,但不論是出於麵子,還是出於不甘,都讓他不願意就此認輸。
“咱們的後台是衛王殿下,他也不過就是一個侍郎而已,還是已經致仕了的,何懼於他!”
另外兩人聞言,忍不住無語。
你給我們翻譯翻譯,什麼叫做:就是、一個、侍郎、而已?
這八個字裡麵每個字我們都懂,但連在一起我們怎麼就那麼不明白呢?
相比起來你魯博昌才叫真正就是一個商人而已啊!
在區區蘇州城都排不進前十的商人,哪兒來的自信去對抗一個曾經在朝堂上也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啊?
聽你這個底氣,你當初咋不在寧遠侯還活著的時候對周家下手啊?
瞧見兩人的表情,魯博昌臉上也有幾分掛不住,頗沒底氣地道:“咱們畢竟還有衛王撐腰,衛王不比他一個致仕的侍郎強?”
其餘二人都無語了。
你他娘的不要搞錯了,是咱們需要通過盤剝周家、搜羅奇珍、儘心服侍這些手段,去巴結衛王,才能獲得衛王的撐腰。
而不是衛王給我們撐腰,讓我們去盤剝周家、搜羅奇珍
你他娘的啥事沒乾,就指望一位皇子替你得罪一位老臣,幫你乾壞事,白日夢也不是你這麼做的啊!
“魯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後麵咱們再找機會嘛。”
魯博昌沉默片刻,忽然猛地將手中的茶盞砸在地上,“陸家的廢物,虧得老子給他又是送錢又是苦口婆心的,居然還是沒把人攔下來!”
胡員外和張員外對視一眼,安坐不動,靜靜看著魯博昌的無能狂怒。
等他發泄完之後,腦子總是會清明起來的。
罵了幾句,魯博昌也閉了嘴,站起身來,來回踱步,緊皺著眉頭,顯然決定不是那麼好做的。
對胡家、張家這些而言,雖然明暗裡都幫著魯家對付了周家,但畢竟他們不是罪魁禍首,放棄二字很容易就說出口了。
但他魯家不一樣,他是和周家撕破臉了的。
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一個信心,一個勢頭。
這一回他架這麼大的勢,聯合這麼多人造勢,一起瓜分周家,如果最後他慫了,失敗了,哪怕周家不反擊他,現在跟著他這幫人都會反過來將他咬死。
都是給肉就咬的狗,誰的肉不是肉啊!
可是,如果不及時收手,真要惹怒了陸侍郎,那恐怕連賭一手周家仁厚的機會都沒了。
就在魯博昌舉棋不定,胡員外和張員外準備出言逼迫的時候,門房卻又帶來了一個人到訪的消息。
“老爺,孟員外求見。”
魯博昌皺眉,這老東西可是商會裡威望不俗的,也是為數不多沒幫著自己對付周家的,這時候來
“他來乾什麼?”
“他說關於周家和陸侍郎的事情,他有話要與老爺講。”
“快請。”
很快,孟老頭便走了進來,先朝著眾人問好,然後坐下,直接笑著道:“會長,可是在為陸侍郎的消息憂心啊?”
魯博昌不動聲色,“孟老前來,想必有所指教?”
孟老頭笑了笑,“會長無需防備,老夫與周家並無什麼情義,此番前來,是想替會長和二位指一條明路。”
“哦?”魯博昌心頭驟然生出期待,“在下洗耳恭聽。”
“諸位所憂,無非是周家自此有了強援,形勢逆轉。但諸位可知,這陸老侍郎,為何會接見周家?”
“請孟老解惑。”
孟老頭微微一笑,“蘇州陸家攀附陸侍郎而不得,早成了城中的笑柄,陸侍郎不會因為周夫人的娘家而對她有所青睞。之所以有今日的接見,是因為周家的一個書童。”
“書童?”屋內三人齊齊一愣。
孟老頭緩緩道:“諸位今日應該還聽到過問古堂的事兒吧?以前生意冷清的問古堂,從昨日下午到今日的客人把十泉街都擠得滿滿當當,這主意,便是周家那個書童出給問古堂掌櫃的。而當日,恰好陸侍郎就在十泉街,親眼目睹了此事,於是專門與這位書童在旁邊的茶肆之中,聊了一陣。”
“今日,陸侍郎原本是不見周家人的,也是因為這位書童的到來,改變了他的主意。此事並非老夫胡謅,夢安客棧許多人都親眼見證了。”
他微笑道:“所以,隻要拿下這個書童,周家和陸侍郎之間的聯係便斷了,諸位的大計也可以繼續實現。至不濟,可以以此為要挾,讓陸侍郎在周家和書童之中選一個,你們猜他會選誰?”
魯博昌急切道:“如何拿下?”
孟老頭微微一笑,“老夫有個故人之子,亦是故交,如今恰好是蘇州城中的推官,執掌一應刑獄之事”
事實上,他有個屁的故人之子,不過都是奉命行事而已。
知府那邊讓他有啥就有啥,讓他還有個爹,他估計也能捏著鼻子認下。
但三人卻不知道這些,默默聽完,都覺得可行,登時心動。
心眼多些的胡員外終究還是謹慎些,帶著幾分防備道:“孟老特意前來,告知我等此事,不會隻是好心吧?”
其餘兩人也瞬間驚醒,大家都是一丘之貉,這老東西豈會這般好心。
孟老頭似乎早就料到眾人有此一問,看著眾人,伸出一根手指,“事成之後,我要周家的一間鋪子。”
要錢啊,很合理,那我就放心了!
“好!我答應你!”魯博昌當即不再懷疑,起身一拜,“如何行事,還請孟老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