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傳來嘈雜的人聲,逃荒的隊伍開始集合,薑嬋將水罐小心地係在板車上,還在罐底墊了點兒稻草防震,掩人耳目罷了,為了節省力氣,水罐已經被替換成空的了。
薑嬋檢查了一遍板車的牢固程度,隨後對小桃叮囑道:“跟緊我。”
晨光中,兩人一前一後走向集合點。
“鐺——鐺——鐺——”村長的銅鑼聲響徹了整個臨時營地。
薑嬋和小桃推著板車從破屋裡出來時,已經有不少村民聚集在村口、
隨著最後幾戶人家拖拖拉拉地趕到,村長清了清嗓子,“都到齊了就出發!都打起精神來!”
隊伍緩緩移動起來。
村長站在隊伍一側,時不時敲一下銅鑼,提醒後麵的人跟上。
薑嬋推著來之不易的板車走在隊伍後麵。
車輪軸大概是缺油,轉動時發出沉悶滯澀的“嘎吱——嘎吱——”聲,每一聲都像是在啃咬乾燥的喉管。
剛出發,就聽到一聲粗嘎的疑問在沉悶的隊伍裡炸開。
“誒?薑家丫頭,你這板車……上頭就這點玩意兒?給我用得了,免得浪費!”
薑嬋沒應聲,隻是把車推得更穩了些,目光警覺地掃過發聲的方向。
一個壯實的漢子,叫什麼來著?
此刻正攙著他那走路有些打晃的老娘。
他這一嚷嚷,周圍十幾道疲憊呆滯的目光齊刷刷黏在了那架吱呀作響的板車上。
“就是啊!”另一個聲音立刻跟上,“空著這麼大地方嘞!薑家丫頭,都是一個村子出來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幫把手?我家這崽子,腿都快走斷了!”
“對,對!行行好,幫幫俺們吧!”
像是捅開了馬蜂窩,七嘴八舌的懇求立刻湧了過來。
“俺爹快撐不住了!”
“娃腳底都起大水泡了!”
“薑家妹子心眼好,勻點地方給俺娘歇歇腳吧!”話語裡裹著哀求,也藏著不容拒絕的理直氣壯。
薑嬋停下腳步。
板車的慣性讓她身體微微前傾了一下。
她慢慢轉過身,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眼皮微微抬了抬,掃過圍攏過來的幾張急切的臉。
她的聲音不高,像拋出一塊冰坨子,砸在鬨哄哄的空氣裡:
“借車,行。”
人群裡響起幾聲鬆氣的籲歎,有人臉上甚至綻開感激的笑。
但這笑意還沒爬到眼角,就被接下來的話凍住了。
“規矩先說清楚。”薑嬋的目光挨個釘在他們臉上,一字一頓,“借一天,付一天的夥食。你們吃什麼,我和小桃就吃什麼,不挑。不答應,免談!”
死寂。
那些剛才還堆滿了懇切和急切的臉孔,瞬間扭曲、錯愕,繼而漲紅。
“啥玩意兒?”第一個跳起來的人,眼珠子瞪得溜圓,“薑家丫頭!你還是不是柳樹屯的人?這節骨眼上,你管俺們要糧食?心肝喂了狗了?!”他指著薑嬋的手直哆嗦。
“就是!白眼狼!”旁邊一個乾瘦的婦人立刻尖聲附和,懷裡抱著個哇哇哭鬨的小娃,“大家夥兒都一個鍋裡攪過勺子,落難了本該互相拉扯!你這叫啥?良心叫狗叼走了?”她懷裡的孩子被她尖利的聲音嚇得哭得更凶。
之前那人也變了臉,剛才的懇求變成了赤裸的指責:“薑家丫頭,你自個兒摸著心口想想!昨兒要不是大夥兒湊一塊兒,你敢一個人進那空村子?敢下那黑乎乎的地窖?如今找到了東西,翻臉就不認人了?還糧食?你咋不去搶呢!”
“我家老的老,小的小,實在走不動了呀……”一個頭發半白的婆子擠上前,兩隻手想去抓板車的邊沿,“丫頭,你就當行善積德了,菩薩保佑你……”
薑嬋沒有退開,也沒有去扶那婆子伸過來的手。
她隻是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張寫著“可憐”的臉,又抬眼掃過周圍一張張或憤怒、或鄙夷、或煽風點火或事不關己的麵孔。
她開口,依舊是那副沒什麼波瀾的調子:
“我答應讓你們歇腳。但,”她頓了頓,眼風銳利地掃過那些人,“你們答應給我吃的。這不是很正常嗎?公平交易!不然,你們有力氣走路了,我餓死在這路上,板車歸誰?”
這話像顆石子,一下子砸得那婆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可憐也凝固了。
周圍嗡嗡的指責聲也窒了一瞬。
就在這時,人群後麵傳來兩聲刻意的乾咳,聲音裡透著股迫不及待的興奮。
人群被推開一條縫隙。
薑福腆著肚子擠了進來,他身後的劉氏三角眼滴溜溜地在板車上打轉。
另一邊,薑壽和王氏也鑽了出來,王氏那雙吊梢眼更是毫不掩飾地黏在板車上。
昨兒個有人說這死丫頭找到寶貝了,自己還不信呢,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吵吵嚷嚷的像什麼話!”薑福裝模作樣地嗬斥了一聲,擺出一副大家長的架勢,目光落到薑嬋身上,立刻換上了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聲音陡然拔高,“你這死丫頭!你聽聽你剛才說的什麼渾話!你爹娘走得早,我這個當大伯的,這些年待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劉氏急吼吼地搶了過去。
她一步上前,手指都快戳到薑嬋鼻尖上,唾沫橫飛:“就是!老三家就你這麼一根獨苗兒!你爹沒了,不是我們大房二房心善,給你吃喝,你能活到現在?啊?現在倒好,翅膀硬了,找到個好物件就自己收著了?呸!”她狠狠啐了一口,“這板車,它姓薑!是薑家的東西!輪不到你個小丫頭片子做主!”
“大嫂說得對!”薑壽立刻大聲幫腔,“你這丫頭,一個小姑娘家,推這麼大個車多累?彆逞強!來來來,給二伯,二伯有的是力氣!這東西就該家裡長輩管著,該給誰用,那也得長輩說了算!你個小孩子懂什麼?”
說著,他那雙沾滿泥垢的大手直直朝著板車的車把抓去。
薑大虎也擠在人堆裡,懶洋洋地抱著胳膊,陰陽怪氣地接茬:“就是!讓爹和二叔幫你管著多好?大夥兒都方便嘛!”
眼看薑壽那帶著泥垢的爪子就要抓住車把,薑嬋眼底寒光一閃。
她沒有躲,也沒有爭辯,隻是腰身猛地發力,借用巧勁兒,肩膀狠狠向旁邊一撞!
“嘭!”一聲悶響。
薑壽根本沒想到這個一向沉默寡言、在他們麵前總是低著頭的侄女敢反抗,更沒想到她力氣這麼大。
他被撞得一個趔趄,身子歪斜著向旁邊倒去,腳下被一塊凸起的石頭狠狠一絆。
“哎喲!”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隨即“噗通”一聲,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四腳朝天。
他摔懵了,躺在硬邦邦的地上,一時竟忘了喊疼,隻瞪著一雙不敢置信的牛眼,死死盯著薑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