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夜探前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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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荒村廢墟變成了灰白色的、線條分明的微縮模型。

那些破敗的屋舍輪廓,那些蜷縮在牆角的模糊人形熱源,那條蜿蜒乾涸的河道,以及遠處一片片在夜風中起伏的、死氣沉沉的荒原,都清晰地呈現在她眼前,畫麵邊緣,標注著高度、方向、風速等細微的數據流。

遠在百米高空的探測器如同她延伸出去的感官,隨著她的意念,悄無聲息地提升高度,調整方向,朝著隊伍明日預定行進的方向,平穩而迅疾地掠去。

眼鏡的夜視模式下,前方未知的黑暗被一層層剝開,探測器如同暗夜中無聲巡弋的獵鷹,將沿途的地形起伏、可疑障礙、甚至更遠處可能存在的微弱光源或熱源信號,都源源不斷地轉化為清晰的數據流,投射在薑嬋的視野之中。

她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土牆一動不動,隻有那雙映著幽藍微光的眼眸,在黑暗中無聲地轉動,冷靜地審視著探測器傳回的影像。

探測器越飛越遠,傳回的畫麵中,除了無儘的荒涼和死寂,暫時並無異狀。

探測器平穩飛行約莫兩公裡,忽然,薑嬋視野上方的畫麵邊緣,捕捉到了一片異常的熱源信號,數量不少,聚集在一片相對開闊、靠近乾涸河床的窪地旁。

她意念微動,探測器迅速降低高度,光學鏡頭拉近。

畫麵瞬間清晰,那也是一支逃荒的隊伍。

人數比柳樹屯的略少,大約三四十人。

但他們的境況,用“淒慘”二字已不足以形容,更像是一群剛從地獄邊緣爬出來的遊魂。

人,稀稀落落地癱倒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如同被隨意丟棄的破麻袋,大多數人連一塊破布都沒有,直接躺在裸露的、布滿碎石和塵土的地上,衣物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和形狀,隻剩下襤褸的布條,勉強掛在枯槁的肢體上。

姿態各異,卻無一不寫滿極致的痛苦與麻木。

一個男人蜷縮成蝦米狀,雙臂死死抱住自己的腹部,身體或許因痛苦和饑餓而不停地、劇烈地顫抖,牙齒打戰的聲音仿佛能穿透屏幕傳遞到薑嬋耳朵裡。

一個老婦人仰麵躺著,嘴巴大張著,像一條離水的魚,胸口幾乎看不到起伏,月光照在她深陷的眼窩和顴骨上,如同一具蒙著皮的骷髏。

幾個孩子像受驚的小獸般擠在一個相對背風的土坎下,最大的不過七八歲,最小的看起來隻有三四歲,小小的身體本能地互相依偎,汲取著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體溫。

一個年輕婦人側臥著,懷裡似乎抱著什麼,鏡頭拉近,薑嬋看清了——那是一個繈褓,但繈褓裡包裹的,是一個小小的、早已僵硬發青的嬰兒屍體。

婦人枯槁的手無意識地、一遍遍地拍打著嬰兒的背,動作僵硬而緩慢,她的眼神完全渙散,隻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空洞。

有人似乎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那麼趴在地上,臉埋在冰冷的塵土裡,一動不動,生死不明。

角落裡,兩個男人似乎在無聲地爭執,爭搶著一個看起來稍鼓囊一點的破布口袋,動作虛弱無力,更像是一種本能的撕扯,其中一人猛地搶過口袋,死死抱在懷裡,警惕而凶狠地瞪著對方,喉嚨裡發出野獸護食般的低吼。

整個營地彌漫著一種比死亡更沉重的死寂,沒有交談,沒有哭泣,隻有壓抑到極致的喘息,以及那無處不在的、深入骨髓的絕望氣息。

他們比柳樹屯的隊伍更早耗儘了力氣,更早失去了希望……

薑嬋的目光在畫麵中那個抱著死嬰的婦人身上停留了一瞬。

末世中,她見過太多死亡,嬰兒的、老人的、壯年的……屍體堆積如山,腐臭衝天,但眼前這幅景象,在死寂的荒原月光下,卻透出一種更冰冷、更深入骨髓的絕望。

探測器沒有作過多停留,它如同一個無情的旁觀者,記錄下這煉獄般的一幕,便繼續沿著預設的軌跡,平穩地向前方掠去。

探測器又持續飛行了大約十分鐘,薑嬋視野中的地形開始出現變化,不再是單調的、一望無際的龜裂荒原。

前方,在夜視鏡頭拉遠的視野儘頭,出現了一片規模稍大的、相對規整的陰影輪廓。

那是一個村落。

規模遠超柳樹屯和他們現在所處的荒村,可以看到相對完整的、連成片的土牆輪廓,甚至能隱約分辨出一些稍高的、可能是祠堂或富戶院落的建築剪影。

探測器繼續靠近,試圖捕捉更多細節。

但就在這時,薑嬋視野的右下角,一個淡紅色的、極其微小的圖標無聲地閃爍了一下,隨即穩定地亮起——那是代表電量低於20的警告標識。

薑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電量寶貴,即便空間裡有太陽能充電器,在逃荒路上也沒法隨時用。

隻要知道明天的目的地在哪兒就好。

她沒有任何猶豫,意念下達指令:終止探查,原路返回。

高空俯瞰畫麵中的村落輪廓迅速縮小、拉遠,最終重新被無邊的荒涼所取代,探測器輕盈地調轉方向,沿著來時的軌跡,以更快的速度無聲地滑翔返回。

幾分鐘後,那道比夜色更幽暗的影子,精準地從牆壁的巨大豁口處鑽了回來,懸停在薑嬋攤開的掌心上方寸許,她指尖在那冰冷光滑的啞黑外殼上某個點輕輕一按。

“嗡——”一聲極輕微短促的蜂鳴。

展開的薄翼瞬間折疊收回,精巧的“鋼鐵蜂鳥”重新變成拇指大小,安靜地躺在薑嬋掌心。

心念一動,探測器如同變魔術般消失不見,被送回了空間內那個絕對靜止、恒溫安全的角落,同時取下監視眼鏡,眼前幽藍的微光瞬間熄滅,視野恢複正常。

世界重新被濃稠的黑暗包裹,隻有遠處村民沉睡中壓抑的鼾聲和偶爾一兩聲咳嗽,證明著這片廢墟裡還有活物。

薑嬋保持著靠牆坐立的姿勢,緩緩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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