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逃荒路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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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給她留下這麼多糧食?十斤糙米!在如今這連草根樹皮都快被啃光的年月,這就是無價之寶!

省著點吃,足夠她和小桃兩個人熬上兩三個月!

她像是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猛地轉身,跌跌撞撞地衝到村口,極力朝村外望去——

逃荒的隊伍已經走遠了,隻剩下蜿蜒的土路上揚起的塵埃,在晨光中緩緩飄散……

她把那個沉甸甸的米袋緊緊抱在懷裡,枯瘦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粗糙的麻布表麵,仿佛在確認它的真實性。

這米……到底是誰放的?

薑丫頭?不可能!那丫頭被薑家人趕了出來,看著也不像有存糧的樣子。

趙嬸子?也不可能!對方那點家底她清楚,自己都緊巴巴的,臨走時還愁眉苦臉地說糧食不夠。

王老漢?更不可能!他家孩子多,媳婦也病著,開銷大。

陳村長?絕不可能!村長家人口最多,負擔最重,他就算有心,也無力拿出這些東西給她……

她在昏暗的屋子裡來回踱步,甚至把村裡剩下的那幾戶孤寡老人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又一一否定,誰家都不像能拿出這麼多救命糧的樣子,越想,這個謎團就越深,像一團亂麻堵在胸口。

最終,她長歎一口氣,那歎息裡充滿了感激、疑惑,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敬畏。

無論這米是誰送的,是人是神還是鬼,這都是救命的恩情!

她不再糾結,小心翼翼地抱著米袋放到床頭櫃裡。

她蹣跚地走到堂屋,那裡供著幾個模糊不清的祖宗牌位,她摸索著找到一個舊蒲團,虔誠地跪了下去,頭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列祖列宗在上……”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祈求,“保佑……保佑送糧的好心人……保佑我的小桃……平平安安……老天爺開眼,讓她跟著薑丫頭……活下來……活下來啊……”

……

毒辣的太陽懸在頭頂,龜裂的黃土路蒸騰起灼人的熱浪。

逃荒的隊伍在路邊一片枯樹蔭下休整。

薑嬋熟練地拿出餅,將其掰成兩半。

“吃。”

小桃默默接過餅子,“薑姐姐……”她突然抬起頭,帶著濃重的鼻音,“阿奶……阿奶會死嗎?”她問得那麼直接,那麼天真,卻又那麼沉重。

薑嬋咀嚼的動作停頓了,餅子的碎渣有些硌牙,她沉默了兩秒,喉頭微動,最終吐出一個字:

“會。”

小桃通紅的眼睛裡瞬間蓄滿了淚水,巨大的恐懼讓她的小臉瞬間失去了血色。

“所有人都會死。”薑嬋的目光沒有看小桃,而是投向遠處被熱浪扭曲的地平線,那未知的、仿佛沒有儘頭的路。

她的聲音依舊平淡,甚至帶著一絲近乎冷酷的漠然,“隻是早晚的問題。”

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錘子,砸碎了小桃最後一絲幻想。

洶湧的淚水再次決堤,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硬是沒讓那悲慟的哭聲衝出來,隻有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在喉嚨裡滾動。

薑嬋收回目光,從腰間解下一個水囊,拔開塞子。

“喝點水吧。”她的聲音似乎比剛才略微緩和了一絲。

……

短暫的休整時間結束了,陳村長啞著嗓子開始吆喝,手裡的鑼又“鐺鐺鐺”地敲了起來,催促著人們起身。

薑嬋收起水囊,塞緊塞子,重新係回腰間。

她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褲子上的黃土,然後伸出手,在小桃瘦弱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小桃耳中,“起來,該走了。”

小桃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抽噎,然後默默地、乖乖地站了起來。

不遠處,陳村長用儘力氣敲響了銅鑼,嘶啞的喊聲穿透了燥熱的空氣:

“出發——!”

人群發出一陣低沉的歎息和雜亂的響動,像一條被打醒的疲憊長蛇,再次緩緩蠕動起來。

烈日當空,黃土飛揚。

薑嬋牽著小桃,走在隊伍末尾,目光掃過路邊的景象——

野草被拔光了。

地麵坑坑窪窪,草根都被挖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乾裂的土皮。

遠處的樹木也遭了殃,樹皮被剝得精光,露出慘白的樹乾,有些已經枯死,歪斜地杵在荒野裡,像一具具乾屍。

小桃緊緊攥著薑嬋的衣角,小聲問:“薑姐姐,他們為什麼扒樹皮?”

薑嬋淡淡道:“吃。”

孩子瑟縮了一下,不敢再問。

這條路上不止柳樹屯的人,還有其他幾個村的逃荒者,彼此相隔不遠,卻默契地保持著距離。

沒有人提議合並隊伍——誰都知道,在饑餓麵前,陌生人就是潛在的威脅。

“離他們遠點。”村長低聲警告村民,“誰知道那些人餓急了會乾出什麼事?”

薑嬋的目光掠過遠處一支隊伍,那些人步履蹣跚,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走的骷髏,有幾個孩子小小的身體在寬大的破布裡晃蕩,仿佛下一刻就會被風吹倒。

……

“娘……我走不動了……”

一個五六歲的男孩癱坐在地上,哭得滿臉是淚。他娘想拉他起來,可自己也沒力氣了,隻能紅著眼眶哄,“再堅持一下,再走一會兒就休息……”

男孩哭得更凶,“腳疼……腳疼……”

他娘咬了咬牙,突然揚起手,“啪”地扇了他一巴掌,“閉嘴!再哭就把你扔在這兒!”

孩子被打蒙了,哭聲戛然而止,隻剩下抽噎。

薑嬋冷眼看著,心裡毫無波瀾。

小桃卻嚇得往她身後躲了躲,小手攥得更緊了。

大多數孩子都很安靜。

他們不哭不鬨,隻是機械地跟著大人走,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一個七八歲的女孩正用儘全身力氣,幫同樣瘦弱的娘親推著一輛吱呀作響的破車,細小的胳膊上青筋畢露,小臉憋得通紅,汗水混著塵土淌下,卻死死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薑嬋多看了那孩子兩眼。

一個時辰過去,隊伍的速度越來越慢。

村長的銅鑼聲也沒大作用了,隻能扯著嗓子喊:“堅持住!再走二裡地就休息!”

沒人應聲。

所有人都低著頭,麻木地拖動灌鉛般的雙腿,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小桃的步子越來越拖遝,小小的身體搖搖晃晃,有兩次差點一頭栽倒,都被薑嬋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胳膊,強行提溜起來。

“堅持住。”薑嬋低聲道。

孩子咬著牙點頭。

當毒辣的日頭開始西斜,陳村長自己也撐到了極限,他扶著腰,大口喘著粗氣,嘶聲宣布:“歇……歇腳!”

人群如同被抽掉了脊骨,瞬間癱倒一片,連呻吟的力氣都幾乎耗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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