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吐出“風來”二字,天地間卻先是一靜。
緊接著,林中無數蟄伏的生靈,如奉神諭,如避鬼神,倉皇向外逃竄,竟彙成了一股逆向的獸潮。
寨牆上,所有火把的焰苗瞬息靜止,像被什麼東西從上往下拽,倏然矮了半截。
光,黯了。
秦昊腳下,一撮塵土應聲而旋。
那渦流自微末而起,眨眼間便吞噬沙石,咆哮著壯大。
風,真來了。
不是山間野風,起初不過一絲遊氣,旋即如墨暈散開,自地麵卷起塵沙。
化作一道通天徹地的龍卷,其勢沉凝,帶著沛莫能禦的威壓。
它精準地尋著那些毒煙,一口咬住,擰成一股墨綠色的龍卷,咆哮著,強行灌進了那片混亂的獸潮之中。
一時間,戰場成了屠場,毒煙是那把無形的刀。
淒厲的獸嚎被掐斷,無數野獸淌著黑血倒下。
餘下的,在幻覺中自相殘殺,瘋魔般將利爪插進同類的血肉。
血在飛,骨在碎。
一頭劍齒虎發了狂,竟生生咬斷了另一頭同伴的脊骨。
那瞎眼巨熊,早已被劇痛逼至絕境,毒煙隻是給了它一個徹底瘋魔的理由。
它龐大的身軀化作最原始的毀滅,巨掌拍下,血肉便如泥漿般炸開。
它撕扯著,咆哮著,將生命的餘燼,在屠戮中燃燒殆儘,也終於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
十幾頭同樣瘋魔的野狼,尋著味兒,一擁而上。
巨熊轟然倒地。
狼群爬滿了它的身軀,活生生,將其分食。
那座移動的肉山,就這樣在無數獠牙下,迅速塌陷,血肉模糊。
它的倒下,像一記休止符,重重地,砸在了這場獸潮的終章。
寨牆上,死裡逃生的女戰士們,握著兵器的手,還在抖。
先前那個禱告的老獵手,此刻看著那片煉獄,一行老淚就這麼刻進了臉上的深壑裡。
她手中的石斧,“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然後,她跪了下去。
不是單膝,是五體投地,用最古老,最虔誠的姿態,額頭死死抵著地麵。
從她喉嚨裡,擠出兩個嘶啞到變了調的字。
“神……子……”
這聲泣血般的呼喊,像一道看不見的命令。
瞬息,擊潰了所有女戰士緊繃的神經。
她們看著那個站在高處,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的男人,像是看著一尊從遠古走來的神祇。
一個,兩個。
兵器頓地。
一片一片,黑壓壓地跪了下去。
最終,彙成了一片人潮。
她們向著那個男人,獻上了自己最狂熱的敬畏。
“神子威武!神子萬歲!”
喊聲震天。
秦昊立在風中,默然受了這一拜。
他微微垂下眼簾,看著下方攢動的人頭,臉色平靜,無悲無喜。
“既然他們需要一尊神來引領,或是一尊神來毀滅。”秦昊垂眸,心中念頭百轉,“那麼,如他們所願。”
祝融焱的身軀,沒有彎折。
她僵在原地,死死盯著秦昊的背影。
眼神中情緒萬千,最終都凝成一種近乎崩塌的悚然:崇拜是因為強大,恐懼是因為未知。
而當強大與未知合二為一,且超乎了人的界限……便隻剩下:他不是人。
此念,非蛇非蠍,卻似一根楔子,生生楔入她魂魄的縫隙,讓她疼,讓她醒,讓她看見了某種真實的可怖。
完了。
我竟……竟對這樣的存在,動過占有的念頭。
他會不會像撚滅一撮火星那般,叫我神魂俱滅?
正當她被那份神性威壓驚得魂不附體時,秦昊的聲音響了:“首領,該收尾了。”
那聲“首領”平靜如常,卻像一根細針,刺破了祝融焱心中因神威而生的無邊恐懼。
她猛地咬住舌尖,劇痛混雜著血腥味讓她混亂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他是神是魔,暫且不論,但烈火部落還在,她這首領的擔子,便不能放下。
旋即高舉那柄染血的長刀,用儘平生的力氣,嘶吼出聲:“為了部落!殺——!”
一群士氣攀至的女戰士,呐喊著,如虎入羊群,衝下寨牆,收割著那些苟延殘喘的野獸。
祝融焱那頭坐騎,火麟兒悄然從部落奔出。
這頭異獸對危險的感知遠超尋常野獸,直到確認戰場已無致命威脅,它才抖擻精神,加入了清剿的行列。
戰鬥,很快便結束了。
部落裡,歡呼是最後的力氣。
緊繃的神經一鬆,身體便如泄了氣的皮球。
兵器砸在地上,人也砸在地上,貪婪地呼吸著帶血的空氣。
夜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卻吹不散彌漫在部落上空的血腥與疲倦。
勝利的代價是透支,此刻,整個烈火部落都沉浸在一種虛脫後的麻痹中,對悄然逼近的危險渾然不覺。
祝融焱浴血歸來,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穩。
她走向秦昊,眼神裡,是那種將敬畏刻進骨子裡的堅定。
忽地!
“咻!咻!咻!”
數十支箭矢,攢射而來!
箭矢的目標,並非秦昊,也非祝融焱。
而是精準地,釘在了那些歡慶人群最外圍,最鬆懈的幾個女戰士身上。
“噗!噗!”
幾聲悶響。
慘叫都未曾發出,那幾名女戰士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歡慶的聲浪,戛然而止。
祝融焱瞳孔驟縮,厲聲喝道:“什麼人?!”
“啪、啪、啪……”
幽暗的林子裡,先是幾聲慢條斯理的鼓掌聲,接著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笑意森然。
“嘖嘖,真是精彩的一出戲啊,烈火部落。”
“姐姐我帶著人過來,本想搭把手。現在看來……是不需要了。”
話音頓了頓,那聲音裡的笑意更濃了。
“不過,幫你們處理處理後事,倒還是可以的。”
話音未落,林中便走出一個嘴角帶痣的女人,臉上掛著笑,眼裡卻儘是陰毒。
她身後,幾百名戰士悄然散開,如一張大網,兜住了精疲力儘的烈火部落。
鬣狗的耐心,終於換來了獅子最虛弱的一刻。
祝融焱的臉上,血色褪儘。
她一字一頓,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黑……牙……部落!”
而被所有人視作救世主的秦昊,此刻,正站在人群的後方。
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唯有他,在無人注視的陰影裡,唇角微翹,好似早已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