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融焱長刀拄地,撐著她的疲憊。
滿手血汙已冷硬如痂。
她看著對麵,黑牙、沙河……那些平日裡卑微如蟻的部落首領。
此刻都露出了鬣狗的嘴臉,她眼底的火光,就這麼被生生逼回了血絲之中。
身後,烈火部落的女戰士們剛剛被神跡點燃的狂熱,正迅速被眼前的絕望冷卻。
疲憊的身體,握不住滾燙的戰意。
“黑牙!你這個背信棄義的雜種!”
“沙河!去年的糧是誰借給你們的?!”
咒罵聲零落地響起,顯得有氣無力。
秦昊微微眯了眯眼,將所有人的反應儘收眼底。
原始部落間的大型廝殺,講究的是個距離,隔著生死線,能用弓箭和石矛解決的,便不見血肉。
敢這麼站出來,要麼是退無可退,要麼便是吃準了我們的人,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了。
他的視線在人群裡掃過,最後落在一個沉默的,高大的身影上。
阿力。
他走過去,聲音很輕。
“去,撿那把最重的雙刃石斧。”
阿力沒有問為什麼,隻是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那柄已經無主的武器。
秦昊的目光越過人群,停在了對麵為首那個女人唇角的黑痣上。
他繼續對阿力的背影說道:“走到最前麵。用你的斧子,敲敲地。然後指指為首那個,再指指你自己。”
“是,神子!”
阿力遵命提斧而去。
吩咐完阿力,秦昊便轉過頭,望向身邊那幾個靠著兵器才能站穩的高大身影。
“阿力會先聲奪人。然後,該你們了。記住,要瘋,要狂,要讓他們肝膽俱裂!”
聽見秦昊的聲音,那幾名女戰士的身體反應快過了思維,脊背猛然挺直。
那場呼風的神跡,早已將敬畏二字,化作鋼水,澆築進了她們的骨頭裡,紛紛領命而去。
林間空地上,氣氛凝固。
阿力一步踏出,對麵的嘈雜聲便小了下去。
她沒說話,隻是抬起石斧,指向那個帶痣的女人,又將巨斧往地上一頓,塵土飛揚,接著用斧柄重重再胸口敲了兩下。
你,我,死一個。
黑牙首領眼中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她嗤笑一聲,對身邊的人說:“瞧,烈火部落最後的血性,就是派個傻子出來送命。”
她伸出兩根手指,對空中輕輕一彈,身後,陰影裡便走出一個更為高壯的身影,骨節捏得劈啪作響。
那女將滿臉橫肉,上陣前,還輕蔑地對著阿力,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她衝了過來。
然後,戰鬥結束了。
沒有然後了。
在那女將獰笑著衝到近前的瞬間,阿力隻是簡單地,甚至有些寫意地,將那麵巨大的石斧……橫著揮了出去。
不是用鋒刃去砍,而是用寬厚的斧麵去拍。
“砰!”
斧麵與胸膛撞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那具高大的身軀驟然向後弓起,成了一張拉滿的弓,再被無形的手鬆開。
血花自她口中綻開,驚愕凝固在臉上。
她重重地落回人群,撞翻了好幾個同伴,再也不曾動彈。
全場死寂。
阿力緩緩將石斧的柄在地上頓了頓,濺起一圈塵土。
她的眼神,依舊是那種空洞的,仿佛什麼都沒發生的平靜。
這份平靜,此刻在敵人眼中,比任何歇斯底裡的咆哮都更令人恐懼。
烈火部落這邊,短暫的死寂後,那幾個被秦昊點過名的女戰士,像是忽然得了失心瘋。
“下一個是我!”
“滾!老娘先上!”
她們爭先恐後地衝上去,為了誰能第二個出戰而相互推搡叫罵,將那種悍不畏死的瘋狂,演繹得淋漓儘致。
就在這時,秦昊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他站到祝融焱身側,姿態閒適,仿若是來林間散步。
沙河部落的首領見狀,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厲聲嗬斥:“一個男人也敢站在這裡說話?滾回去!”
祝融焱猛地將自己的長刀,從泥土裡拔出,又“鏘”的一聲,狠狠插在身前的地上。
金石之音,震住了全場。
她盯著沙河首領,火紅的眸子裡是燃燒的岩漿,字字如釘:
“他的話,就是我的話!”
黑牙首領從親信被秒殺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臉上恢複了那抹陰冷的笑:“祝融焱,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聽一個灰頭土臉的男人?”
秦昊卻笑了。
他越過祝融焱,目光逐一掃過對麵幾個部落首領,最後定格在黑牙首領身上。
“我不敢保證自己今晚能不能活,”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但我向你們保證,你們幾個,一定會死。”
秦昊話音剛落。
祝融焱的拳頭青筋畢露,幾乎就要下令全族做最後的困獸之鬥。
忽地一隻手覆上她的拳背,祝融焱感覺到的不是溫度,而是一種意誌。
秦昊甚至沒有看她,隻是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祝融焱一愣。
心中那份因絕境而生的暴戾,竟如一頭被馴服的凶獸,瞬息安靜了下來。
她忽地就明白了。
他可是神。
他的底氣,從來不是自己的這柄刀,也不是自己那頭火麟兒。
而是他自己。
一個能隨口喚來天地之風的存在,又怎麼會真的畏懼眼前這些凡人?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便再也無法遏製。
儘管秦昊示意不必,但心神已被徹底懾服的祝融焱,還是不由自主地吹響了骨哨。
“嗷——!”
隨著那哨音,一道火紅的影子撕裂夜色,火麟兒一現身,便是一聲震天怒吼。
那吼聲如山崩,直直灌入對麵幾個首領的耳朵裡,將他們最後一點僥幸也吼得煙消雲散,一個個臉色煞白,連退數步。
對麵幾個小部落的首領,臉色瞬間煞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各退一步。”秦昊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僵局,“今晚,我們認栽。這地上的野獸,你們全部帶走,算是我烈火部落,送給各位的禮物。”
黑牙首領臉上的驚愕化為陰毒,冷笑道:“就這點禮物?我部落的勇士,殺起人來,可比你說話好聽。”
黑牙首領話音未落,阿力已如一頭被激怒的母獸,提斧欲出,被秦昊伸手擋住。
這無聲的畫麵,成了決定性的砝碼。
幾個小部落的首領早已麵無人色,不斷用眼神示意黑牙,見好就收。
黑牙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不甘。
目光掃向火麟兒,又看了看地上那具死狀淒慘的屍體,和那個提著石斧,被攔住的阿力。
那點貪婪便如風中殘燭,倏然熄滅。
“哼,我們走!”
她們幾乎是落荒而逃,招呼手下,倉皇地拖走所有獸屍,消失得無影無蹤。
屈辱的沉默,在烈火部落上空蔓延。
祝融焱走到秦昊身前,在所有族人複雜的注視下,這一次,她沒有絲毫猶豫,單膝跪地。
她低下那顆高傲的頭顱,獻上了自己,以及整個部落的忠誠。
“神子……不,吾神。從今往後,烈火部落,聽您號令。”
秦昊坦然受了這一拜,然後伸手扶起了她。
他看著敵人消失的方向,對祝融焱說:“派幾個探子,跟上去,遠遠地綴著。彆的不用管,就看一件事……”
他頓了頓,下達了一個讓所有人都費解的核心任務。
“看他們……吃沒吃那些肉。”
祝融焱不解地看著他。
秦昊的視線落在那片黑暗裡,唇角微揚,笑意森然。
他輕聲道:
“焱,你要記住。”
“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
“他們今天吞下去的每一塊肉,明天,都要用自己的命來償還。”
“我隻是……幫那些被毒死的野獸,討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