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輪到沈宗庭挑眉看著她了,那臉上的表情,就好像聽到她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像她這樣有靈氣和天賦的人,少見。”沈宗庭淡淡地說。
梁風忻了然地點頭——這才像沈宗庭。沈宗庭從不輕易動心。像他們這個圈子裡的男人玩得都很花,但沈宗庭身邊確實一個女人都沒有。
“既然她有那樣的靈氣和天賦,又有那樣的臉蛋和身材,她注定不普通,是光靠美貌就能實現階級跨越的人。所以,我提前幫助她熟悉和了解這個圈子,讓她規避風險,這難道不是在幫助她?”
梁風忻說得理直氣壯。
“隨便你了。”沈宗庭扯起唇角,笑得漫不經心。
其實他想說的是,隨便她了。這個“她”是孟佳期。隨便孟佳期怎麼選,那畢竟是她自己的人生。
車子在濃重的黑夜中衝上山,駛進一條私家路,在一棟帶花園的大彆墅前停下。
“行了,你送我到這兒就行。今天太晚了,下次再介紹你和老高認識。”梁風忻說著,拉開車門,乾脆利落地下了車。
彆墅的鍛花鐵藝大門門口,立著一位身材頎長、氣勢十足的男士,四十歲上下,氣度儒雅從容,正是梁風忻口中的“老高”。司機停車,梁風忻踩著高跟鞋快走幾步,伸長手臂和這位男士來了個熱烈的擁抱。
爾後,黑色轎車破開夜霧和雲海,重新駛上另一條私家路。
大秀結束後的第二天,tera雜誌實行調休,給實習生放假,正式員工需上班。孟佳期這幾天累得猶如被抽筋剝皮一般,睡覺睡得格外沉。
清晨一陣鈴音響起,擾了她的清夢。是lisa打來的電話,隻有一句話,叫她今早按時回去上班,說完就掛斷了。孟佳期看著電話界麵,無聲歎氣,最後起床穿褲襪、套毛衣。
“我去,不是說你今天調休?”陳湘湘正拿著牙刷杯,對著鏡子刷牙。
“ntor讓我去。”
孟佳期站到陳湘湘旁邊。兩人一模一樣地掛著黑眼圈,深深地青暈昭示著睡眠的不足。就在這個月,陳湘湘如願以償地進了《晨報》,謀到了一份記者實習。
“你不就是一個實習生,不去不行嗎,拿這麼一點工資,把你當牛馬使呢。”陳湘湘吐出一口牙膏沫。
“實習生沒有人權,隻有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孟佳期一邊感歎,一邊將牙膏細細地擠上牙刷。
“也是,實習生還能怎麼樣呢?隻能一怒之下,怒了很多下。”陳湘湘嘴裡含著漱口水,含含糊糊地說。
到了公司,lisa讓孟佳期根據昨夜的速寫圖再出一版精修稿插畫。孟佳期一一照做。此外,lisa還安排了一個新人,作為孟佳期的插畫助理。
說是新人,其實是比孟佳期還大兩個年級的學長,和孟佳期同學校,同一個學院,中文名楊誠,英文“yasser”。
“孟學妹,我也是陳千枝老師旗下的學生,學妹在時苑杯中拿到金獎,真是非常厲害,連我這個學長都要好好向你學習。”
“對,我也是從內地來的。當初也是看中了港服的獎學金。學妹想喝卡布奇諾還是美式,我順便給你點一杯。”
孟佳期對楊誠的印象不錯。是那種第一眼看著很乾淨的男生,而且禮儀周到,將社交距離拿捏得非常之好。
他來實習的第一天,就給整個插畫組的同事都帶了咖啡。這種四麵來風、八麵玲瓏的態度,讓孟佳期自愧不如。
下午時分,孟佳期收到了梁風忻私人助理發來的合同,合同重申了昨夜的談話內容。甲方梁風忻願為乙方孟佳期提供由內至外的全方位氣質改造,並承擔所有費用。乙方孟佳期要充分配合。甲、乙兩方若有一方改變主意,隻需正常退出,無需承擔任何費用。
合同下,蓋著梁風忻工作室的電子印戳。
孟佳期對此慎之又慎,將合同反複地看了許多遍,又發給認識的法律係學姐看了,直到確認沒有任何漏洞後,才簽了自己的名字,將郵件原路發回給助理。
這件事,就此塵埃落定。
私人助理手腳麻利,給孟佳期發了梁風忻的電話號碼,叮囑她給梁風忻的whatsa發消息。孟佳期照做後,梁風忻詢問了她的空餘時間,約定好下周末,她派司機到學校門口接她。
fidanza:「時間緊迫。如果可以,我想先安排你學打馬球。」
krist:「好。」
孟佳期從工位起身,到茶水間倒了一杯水,在休息區慢慢地喝,一邊喝一邊看窗外風景。
從這兒,可依稀望見維港風景。今天是秋冬季節的豔陽天,陽關熱烈,水波青藍。兩岸高樓大廈鱗次櫛比。
她將那杯水啜完,有種一腳踏進紅塵浮浪之感。回望,一個月之前她還因為錢和母親爆發爭執。但是現在,她已經要去接受一項貴族運動了。
馬球運動。
一項生下來沒機會接觸,基本上就一輩子都沒機會接觸的運動,現在為她敞開了一扇大門。
孟佳期不是不知道,她在如此年輕的年紀,一腳踏入不屬於自己的階層,會在將來收獲什麼結果。
就像茨維格《斷頭王後》中那句著名的句子:“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可就算如此,她依舊義無反顧地,要拆開這份禮物。
梁風忻說到做到,下一個周六,校門口有司機在等孟佳期。
而她起得比工作日還要早,一件件地試穿著衣櫃裡的衣服。她的裙子、大衣、褲子、上衣和毛衣,在椅子上零零散散地堆疊。
她有點苦惱,不知道穿什麼衣服好。
其實她衣櫃裡的衣服大多是基本款,白襯衫和絞花毛衣,卡其色寬鬆長褲和羊毛連衣裙。
她衣櫃裡的衣服比同齡的女孩少,但件件都是她精挑細選的,對質感有要求,能搭配的場景也更多。
一直以來,她也以自己的個人風格為豪。
但是,在見識過沈宗庭由內到外的隨意、以及梁風忻看似鬆弛感滿滿但實則武裝到指甲蓋上的風格後,孟佳期才發現,自己所謂的“經典複古”,其實隻是一種仿造。
一件上檔次的老錢風大衣,隻要主人的身材不發生變化,是是能夠反反複複地穿一輩子的。孟佳期不由得想起中學時候讀《紅樓夢》,曹公的一支筆是何等的犀利。
他寫林黛玉進賈府,寫她看到的賈府的鐘鳴鼎食,用的是“半舊”一詞。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半舊的彈墨椅袱
隻有真正的貴族,才有資格“半舊”。因為普通人所購買的衣服,都是便宜的錦綸或滌綸布料,用久了會起毛球,磨出毛邊,一如她毛衣的袖口和大衣掉落的紐扣。
真正的“老錢風”,代表著一種生活。這種生活,在城市裡寸土寸金的地方有大平層,在鄉間有寬敞得可以開arty的大彆墅,牆上掛滿價值不菲的藝術品。
參加晚宴時他們會穿專門的晚禮服,騎馬的時候有馬術服。就像香奶奶的小香風上衣,永遠都不需要考慮清洗的方式,因為穿著這些衣服的階層,從不會將它們穿第二遍。
孟佳期撈起一條淺卡其色寬鬆長褲和一件緊身毛衣看了看,最終決定穿著它們出門。
穿上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ne with the d》裡的郝思嘉,那個穿著媽媽窗簾布做的綠色裙子、帶著剛從院子裡公雞身上拔下羽毛的郝思嘉,打算去征服這個世界。
她準時出現在校門口,坐上奔馳atr,被司機載著一路往南往東,上天橋,過轉盤。
道路兩旁的遮天蔽日的大廈被甩在車後,建築密度漸漸稀疏,植被越來越茂密。
奔馳駛過大片尚未開發的土地,駕到私人公路上。孟佳期眼前忽然出現大片大片平整的綠地。在這些沒有許可證無法進入的綠地之外,還有人住在連翻身都困難的籠屋裡。
這座城市給她的感覺極其割裂,像一座巨大的萬花筒,無數個折疊世界,每個折疊的小世界裡,人們過著各自悲喜不相通的、酸甜苦辣的生活。
到了馬球場,梁風忻在門口等她,親熱地將她拉進去。
“走吧。今天主要帶你熟悉馬球的規則,再給你感受下騎馬的感覺。”梁風忻拉著她的手,帶她去更衣室換了衣服。
換好馬球服,帶上頭盔,拿著馬球杆,孟佳期看著鏡中英姿颯爽、假模假式的自己,白色的馬球上衣和同色係的馬球褲,棕色的、修長的馬靴包裹著她的小腿。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這樣一打扮,她也算初初有了馬球手的風姿。
與此同時,梁風忻也換了一身馬球服,命令騎師給孟佳期牽來一匹溫馴的馬球馬。
“你先跟著騎師練一練,學會騎馬。我會讓騎師教你正統的英倫騎法。我不僅要你學會騎馬,還要你騎得好看,腰背挺直,姿態美麗。”
“等你學會之後,可以同步學習馬術和馬球。休息的時候可以去看他們打馬球賽——今天有一場精彩的馬球賽。”
孟佳期依言跟著騎師進了馬場。
女騎師講解細致、耐心,她學起來很快,掌握了基礎的理論知識就要上馬實操,想要快快地學會這項運動。
沒想到騎馬看起來容易,實則並不是這樣。馬球靴很厚很硬,像套在她腿上的鉛靴。
騎馬時風很大,吹得她膝蓋疼。馬鞍硬得像鐵,磨得她臀部疼痛。在馬背上轉了一圈又一圈,她都懷疑自己是否大腿磨破出血了。
她咬牙堅持著練了兩小時,最後騎師見她臉頰染上兩層薄紅,微微喘氣,一副不堪疲累的樣子,勸她休息會兒再繼續。孟佳期點頭。
趁著休息的間隙,孟佳期溜進了馬球場。
馬球場的寬敞超乎她的想象,足足有九個足球場那麼大。
每一節馬球比賽的時長都在七分鐘以下。她站到場地外時,場上正在進行一場馬球比賽,兩隊選手揮杆、擊球、球手的身體隨著馬背的起伏而上下伏動,激烈至酣處。
吸引她注意的卻是遊離在白熱化球線外的一個身影。那人身高頎長,在亞洲人裡屬於鶴立雞群的那一類,就連他胯下之馬,都比彆人的馬更高大、更英俊,全黑的馬身極具動感和侵略性。
他穿的馬球球服以深藍為主體,白色插袖,那藍比天空的顏色還要深遠,像濃鬱的海洋顏色,上麵印著一個阿拉伯數字3。
孟佳期調動剛剛學習的馬球知識,知道3號是一隻馬球隊伍裡的核心人物,作為中場隊員,要控製場上的節奏和速度,控製擊球的方向,傳球給本方前鋒並組織發起進攻。
就在這時,尖銳的提醒鈴聲響起,他拉緊馬韁,揮舞球杆,朝球線小角度地衝撞過去,揮杆,進球,動作一氣嗬成。
這人在馬上起伏、高高揮起馬球杆,使之反複彈動的姿態好看得要命,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倜儻風流。
就好像馬場成了他的舞台,他駕著馬跑起來,全場的追光燈隻在他身上。
一個漂亮的盤帶過人,球好似牢牢長在了他杆上。他的馬激烈地衝開對方的馬匹,他修長的身軀幾乎要離開馬背,球杆穿過馬兒的尾部夠到球,再被他甩臂一揮,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越過對方球門柱。
場外頓時掌聲如潮,在掌聲裡,夾雜著議論聲。
“看來今天他們球隊贏定了。”
“joseh,還是joseh!”
在觀眾們的交談聲中,孟佳期隱隱約約聽到“joseh”的名字。一瞬間心有所感。
再朝那人望去時,隻見他騎在馬上,兩條長腿被白色馬球褲緊緊包裹,肌塊緊實有力,肌理賁張。他穿著黑色的馬球靴,很有幾分西部牛仔散痞不羈的味道。
饒是隔著一整個草坪,也能感覺到這人強烈的荷爾蒙氣息。
男性力量、男性氣概、一整個男性的鮮衣怒馬的世界,都在此刻朝她湧過來了。
這人隻能是沈宗庭。
他翻身下馬,手裡的馬球杆被他拋給一個馬童,姿態隨意,那種懶痞散漫的氣息在此刻達到巔峰。
馬球場外掌聲雷動,人群有節奏地呼喊他的英文名,那股狂浪的氣勢,幾乎要將他奉為神明。
麵對這般雷動的掌聲和激動的人群,沈宗庭掀開黑色馬球頭盔,露出汗濕的黑發,從馬童手裡接過一瓶礦泉水,仰麵灌了幾口。
透明的水液劃過他突起的喉結,一直到他胸前衣襟。許是因為礦泉水從唇側漫溢的緣故,他撩起球服下擺,隨意地擦拭,球服下擺是緊實的、肌理細膩的小腹。
做完這一切,他朝人群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隨即退回休息區。
這一笑,孟佳期連心臟都要停止。
孟佳期也不覺笑了笑,好像回應他一樣。雖然她知道他的笑不是針對某個人,但那一刻,他給人一種錯覺,就好像他隻是對著她笑一樣。
原本觀看球賽時,她還是個置身事外的人,隻想對照著場上的實戰,比照馬球的規則。當她發現沈宗庭就屬於其中一支隊伍時,毫不猶豫地選擇支持他所在的隊伍,因為他們贏球而歡呼。
中場時間到,工作人員打開分隔球場和外場的係帶,場外觀戰的觀眾歡呼著跑進去,將方才因馬匹奔跑而踢起的草皮踏平。
場上笑著,鬨著。就連她也被場上的氛圍感染,拖著酸疼的腿和笨重的馬靴跑進去,愉快地、合法地踩踏草皮。
就在這時,一隻大手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
“妹妹仔,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