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居,正房裡。
曹良媛的兩個大宮女和管事嬤嬤,也在猜測今晚太子會往誰的院裡去。
見自家主子還有心情下棋。
撫琴就納悶了:“主子,您都不著急嗎?”
曹良媛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急什麼。”
“不管怎麼說那宋昭訓是太子妃的人,又是太子做主抬起來的,萬一太子今晚往她那邊兒去了怎麼辦!”
弄墨:“是啊,今晚該您侍寢,若殿下去了那邊,那不是打您的臉嗎?”
撫琴低聲憤憤:“那位也真是的,怎麼想起推那麼一個人去服侍殿下?”
曹良媛似笑非笑:“什麼人?”
撫琴想起那小宮女脹鼓鼓的身前,和行走間在裙子下時隱時現的腚!
一個“騷”字脫口而出。
“奴婢讀書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她真的、正經姑娘誰那樣啊。”
曹良媛輕笑一聲。
玉指夾著一顆白子,落在棋盤上。
“殿下今晚不會去她那。”
“主子這話怎麼說?”
怎麼說?
曹良媛暗笑。
那自然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其實是殿下為製衡後宅而立起來的一杆槍。
殿下與那姓鄭的之間有什麼矛盾,曹良媛不清楚,但她樂得當這杆槍。
殿下打誰的臉,都不會打他自己的臉。
讓曹良媛來看。
那位今晚多半誰的院裡都不會……
“主子,元淳宮的小公公來取燈了!殿下已經過來了!”不等曹良媛想完,院裡響起了跑腿太監的通稟。
撫琴與弄墨狂喜。
直個勁兒地說討喜話。
曹良媛嗔她們,撫撫鬢發再理理衣裳,領著兩個丫頭疾步迎了出去。
夜色彌漫。
簷下的燈籠照得庭中一片通明。
男人從夜色中走來。
身姿挺拔,高大偉岸。
一身東方既白底兒繡暗龍紋的寬袖常服,頭戴鑲碧垂纓赤金累絲冠,俊美的臉上是慣有的清冷淡漠。
僅一個照麵,眾人皆不敢直視,畢恭畢敬齊聲拜下,極儘恭順莊肅之態。
曹良媛款步來到男人跟前,聲音嬌嬌道:“妾身給殿下請安,殿下金安。”
她今日穿了身桃夭牡丹淩霄的妝花對襟夏衫,庭蕪綠金絲滾邊百迭裙,精致的墮馬髻上一根銀鎏金鑲玉步搖。
白皙雙頰上一抹淺淺霞色,襯著她秀麗俊雅的麵容也染上了幾分嫵媚。
駱峋的視線自那步搖上掃過。
“起。”
進了屋,太子照舊往書房行。
曹良媛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拉了拉,撫琴、弄墨默默端著茶點進來。
駱峋在臨窗的羅漢床前站定。
曹良媛難為情般笑道:
“閒來無事自娛自樂,有幾個地方不甚明白,不知可否向殿下請教一番?”
駱峋看眼表麵閒庭信步,實則暗藏殺機的棋局,沒有拆穿她蹩腳的借口。
轉身落座。
他少時的棋風殺伐淩厲。
被太傅以“君王不因小利動乾戈”給訓了,此後駱峋便秉中庸改下仁棋。
所謂仁棋,即重勢不嗜殺。
但一個人的本性不是說改就能改的,所以久而久之駱峋自成了一套棋風。
看似鬆散布局,實則環環相扣大規模攻守,到後麵曹良媛都不明白怎麼輸的。
不過,她的心思也不在下棋上了。
屋中安靜。
暈黃的燭火和空氣中隱隱飄散的香,都為這份靜謐平添了幾分繾綣旖旎。
曹良媛的目光被那隻執著黑子,骨節分明的大掌吸引住了,再徐徐往上。
明晰有力的腕骨。
寬肩長臂,挺拔健碩。
單看身形,太子的身形更偏向於軍中的年輕將領,高大的身軀往那一站。
宛如一棵屹立不倒的蒼鬆。
但太子從小生在皇家,滿腹經綸,氣質斐然,再加上那張俊美非凡的臉。
使得他縱使身形再高大。
氣度也是雍容華貴的,不顯半分魁梧粗糙。
此時他一隻手散漫地撐著額。
另一手落下棋子。
烏黑濃密的眼睫在他眼下投下一小片蝶翼般的陰影,透著一股彆樣的溫雅。
曹良媛不心悅太子。
從小看著後院妻妾爭寵長大,她深知自古後宅不寧的症結所在是男人。
所以她立誌不會對男人動情。
她也做到了。
但她還是自願入了東宮,成了良媛,開始了像母親一樣和後院的女人爭寵。
俱因她崇敬裴皇後。
她想像裴皇後那樣。
坐上那個萬人敬仰的位置!
所以察覺到太子將她立起來和太子妃打擂台時,曹良媛很自然地就受下了。
太子至今隻去過金承徽那兒一次。
秦昭訓那邊兩次。
輪到她侍寢的日子,五次裡有三次太子會過來。
在東宮攏共隻三個妾的情況下,曹良媛儼然是盛寵,她也很享受這種感覺。
正四品的位份,華服美食養尊處優,都不用真侍寢每月就有薪俸賞賜可拿。
這樣的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但問題是她求的不止這些!
“殿下……”
眼見太子落子後即將收回手,曹良媛抬起柔若無骨的纖長玉手覆了過去。
聲音媚到了極致。
一旁的撫琴、弄墨瞬間紅了臉,隨即很有眼力見兒地無聲無息退了出去。
海順嚇了一跳。
這種時候他該出去的,可他們家殿下……
駱峋掀起眼簾。
漂亮的鳳眸在燭光和眼睫陰影的映襯下,少了幾分冷冽疏離,多了一絲深沉溫和,乍一看似顯得格外深情。
換做平時,曹良媛絕不會有這種錯覺。
可許是太子親自給人位份這件事,無形中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亦或是他在新人進門的當晚選擇了來她這兒,給了她一種莫名的渴望。
以至於她在對上男人幽冷的眸光時,不僅沒像白日裡那樣覺得敬畏,心底反而湧起了一股難以名狀的衝動。
曹良媛沒有將手挪開。
她迎著男人的目光,輕輕握住他的手,指腹若有似無地在其手背上蹭了蹭。
駱峋抽回手,眸光徹底冷了下來。
但還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曹良媛並未發覺。
她起身。
扭著腰幾步走到男人跟前。
兩隻纖纖玉手分開搭在男人的肩上,染著蔻丹的指尖緩緩往他胸膛上探。
“殿下,容妾身伺候您就寢可好?”
她不愛這個男人。
但她愛他能帶給她的榮華和權勢。
而要想得到那個位置,光靠與鄭氏打擂台是絕對不行的,她必須要有一個立身之本。
他抬了那個宋檻兒做昭訓。
就說明他是同意讓那宮婢替鄭氏生子了,既如此,他也合該給她一個孩子。
她不要空有其表的虛名。
她要他名副其實的寵!
曹良媛心底的渴望更為強烈,纖白的手尋著太子的衣襟便要往裡探。
海順趕忙背過身。
這時,忽地一聲驚呼。
海順回頭,就見曹良媛倒在羅漢床上。
“你越矩了。”
太子負手而立,清冽的眉眼間神色依舊波瀾不驚,讓人看不出絲毫喜怒。
可越是這種平靜。
他那通身的氣勢威嚴就越是懾人,宛如一條沉睡的巨龍忽然睜開了眼,一個鼻息便能讓人瞬間化作齏粉。
“殿下……”
曹良媛花容失色。
翕張著唇想要伸手抓太子的衣擺,卻是連對方的衣角都沒碰到,太子便走了。
“主子,出什麼事了!”
撫琴兩人衝進來。
曹良媛有些呆愣地坐回位置,半晌才回過神抬眼問:“什麼時辰了?”
弄墨:“剛到亥時。”
曹良媛了然地點點頭。
“一個時辰,也不算短,去姓金的和姓秦的那邊差不多也是一個時辰就走了。”
撫琴與弄墨對個眼神,心情複雜。
與其他皇子不同。
為避免耽於享樂壞了根本,太子臨幸完妾室通常不會在其屋中過夜。
這規矩並非明令禁止。
而是曆朝皇室對儲君潛移默化的要求。
即非正統律令所定,自然就有自律遵守者和怠惰放縱者,太子顯然是前者。
這半年來,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以及逢十的日子,太子會在嘉榮堂過夜外。
其他時候太子就沒在哪個妾室屋裡留宿過,隻是每回來沁芳居,太子在這邊待的時間都是最長的。
“你們說。”
曹良媛忽然開口。
“殿下為什麼寧願給一個奴才孕育皇嗣的機會,也不願給我一個孩子呢?”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
撫琴弄墨也不敢妄議,隻能小聲寬慰。
曹良媛盯著棋盤。
良久。
她道:“去打聽打聽,太子今晚為何會來沁芳居。”
“殿下當心!”
元淳宮,後寢殿。
前一刻還步履穩健矯捷的太子,剛一進臥房,高大的身形便猛地一晃。
海順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
又給乾兒子袁寶使眼色。
袁寶轉身尋了借口把屋裡的幾個小太監給揮退了,和他乾爹一道將太子爺攙到一旁的軟榻上坐著。
數盞琉璃宮燈將屋裡照得亮如白晝,太子爺此刻的模樣也被照得清清楚楚。
他端坐著,俊目緊閉。
寬闊的胸膛因急促的呼吸劇烈起伏著,冷峻的臉上浮起一層細密的汗珠。
額角、脖頸和撐在膝上的兩隻手手背青筋暴起,明顯在忍受什麼難言的痛苦。
突然。
太子側身。
對著海順及時捧過來的唾壺吐得昏天暗地。
與此同時,他的手、臉、脖子以及耳後,肉眼可見地冒出幾片滲人的紅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