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時。
“總旗!”
胡大勇闖進門來,“知縣老爺派人送來請柬!”
“知縣?”林川愣了一下,“他找我乾嘛?”
“管他呢!”胡大勇痛快一聲,“肯定有酒席。”
“又饞酒了?那你去吧!”
“哎呀總旗,人家指名道姓宴請總旗,我一個伍長,去了乾嘛?”
“我忙著呢……不去!”
“哦……”
胡大勇轉身要走。
“等等!”
林川叫住他,想了想。
這知縣老爺不會無緣無故送請柬。
定是知道了鐵林堡升格成戍衛所,想來拉攏一下關係。
畢竟總旗官和知縣一樣,同為七品。
既然是一縣的父母官……
興許能跟他要點錢糧,能給鐵林堡補助一點是一點……
“還是去吧!你跟我一起。”
“啊?為啥呀?”
“免費吃喝還不樂意?”
“樂意!太樂意了!!!”
……
半個多時辰後,縣衙花廳飄出酒香。
“久仰林總旗威名!”
秦知縣臉上笑出了褶子,領著林川二人進來。
林川掃過桌上的清蒸鰣魚、紅燒熊掌,就連酒壺都是銀的。
他笑了笑,不動聲色道:
“縣尊日理萬機,林某一介武夫,怎經得起這般盛情款待。”
“哪裡哪裡……”
秦知縣握著他的手頓了頓,笑道:
“早該請你來坐坐,隻是秦某實在太忙……來來來,上坐……”
林川和胡大勇各自落座。
“聽總旗口音,像是本地人?”
秦知縣夾起一塊清蒸鰣魚,放到林川碟中。
“回縣尊,林某就是本縣柳樹村人。”
林川抬手虛按,“早年讀過幾年書,無奈功名未遂,隻好投軍謀生。”
“了不得啊!”
秦知縣驚訝道,“本縣竟不知轄內藏著這等文武全才!”
林川笑了笑,沒有說話。
“不知總旗是否婚配?”
“小時候家裡給定了娃娃親……”
“娃娃親啊……也算不得定數……”
秦知縣嗬嗬一笑,指了指屏風後隱約的人影,
“小女秦硯秋年方二八,琴棋書畫略通一二,不知總旗……”
胡大勇正抱著肘子啃得腮幫鼓脹,聞言“咕咚”一聲噎住,慌忙用袖口擦嘴。
林川手中的酒杯一晃。
腦袋也有點懵。
秦知縣這是……
在給他介紹自己女兒?
沒等他回過神來,秦知縣衝屏風喊道:
“硯秋,還不出來給客人敬酒?”
屏風後的人影頓了頓,終究邁著碎步轉出。
林川抬眼望去。
隻見女子鵝蛋臉,丹鳳眼,眉間一點朱砂痣,襯得肌膚勝雪。
偏偏唇角緊抿,眼底凝著霜。
她顯然知道父親在打什麼算盤,此刻每一步都在賭著氣。
“見過總旗。”
秦硯秋福了福身,聲音清冽如冰泉。
她抬手斟完酒,將酒壺“咚”的一聲放在桌上。
秦知縣笑出滿臉褶子:“小女脾氣倔,總旗莫見怪。”
“父親。”秦硯秋忽然開口,“女兒身體不適,想先行退下。”
“放肆!”秦知縣佯裝怒目,卻在袖中輕輕拍了拍她手背,“總旗是貴客,你怎可無禮?”
林川放下酒杯,朗聲道:“縣尊莫要苛責小姐。林某粗人一個,怕是嚇著小姐了。”
秦硯秋抬眼望他,丹鳳眼裡閃過一絲詫異。
秦知縣卻哈哈笑道:“總旗誤會了!硯秋自小讀《女戒》,最懂規矩。哦,對了,總旗讀過書?可知這’硯秋’二字是何來曆?”
“硯秋……”林川沉吟片刻,“‘硯’者,文房重器,取’筆落驚風雨’之意;‘秋’者,秋水深湛,暗合‘一片冰心在玉壺’。縣尊為小姐取名,當是望她才德兼備,如硯台般經磨耐用,如秋水般明淨通透。”
話音落下,秦硯秋一愣。
望向他的目光也多了些詫異。
“總旗好學問。”
秦硯秋福身,語氣柔了些,“方才是小女子失禮,還望總旗海涵。”
林川起身回禮:“無妨。”
秦硯秋退下後,屏風上的墨竹在燭影裡晃成一片模糊的綠。
秦知縣輕輕湊近林川:
“總旗覺得小女如何?雖不算國色天香,卻也……”
“縣尊厚愛,實在折煞了林某。”
林川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寸,
“隻是先父早逝,這門親事是臨終所托,林某也不敢有負。”
“可惜了!”
縣太爺搖頭歎息,忽然話鋒一轉,
“不過總旗投軍首日便連升三級,陳將軍對你這般器重,日後何止是百夫長?怕是要穿緋色甲胄,做那鎮守一方的大將!”
原來如此。
林川心中恍然大悟。
他與秦知縣同為七品,若是尋常府軍總旗,手中並無實權,秦知縣自然也不會高看一眼。
可邊軍總旗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鐵林堡剛升格成戍衛所,名下節製至少五座屯堡,並且可隨意征調屯糧。
雖然現在名下的那些屯堡還沒有成型,可畢竟實權在手。
秦知縣自然是要巴結一番。
而且,這秦知縣看似提聯姻,實則是在探他與陳將軍的關係關係深淺。
這老狐狸,可真會算計……
林川故作懵懂:
“縣尊謬讚……對了,縣尊今日相邀,不知有何吩咐?”
秦知縣拈著山羊胡笑了。
“實不相瞞……本縣確有一煩心事,想請林總旗幫忙!”
“縣尊請講。”
“青羊山近日匪患猖獗,竟然劫了官糧!不知林總旗……可願幫全縣百姓伸張正義,除掉那匪患?”
匪患?
青羊山?
林川愣了一下。
要知道青羊山離這裡六七十裡路,怎麼著也輪不到他一個屯堡總旗來管。
“既有匪患,縣尊何不派兵清剿?”
“說來話長……”秦知縣搖搖頭,“青羊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上月派去的三十鄉勇,連‘一線天’都沒闖過,便被亂箭射成了刺蝟!”
“為何不去州府請兵?”林川皺眉問道。
林川來鐵林堡後,讀過《州府衛戍典章》。
大乾軍製森嚴,府兵作為朝廷直屬武裝,不僅承擔著“守疆土、平內亂、護漕運”的三重職責,更明確規定“凡州府轄內匪患,須在接報三日內出兵清剿,貽誤者按軍法處置”。
青羊山地處青州咽喉要道,常駐一支千人規模的府兵。
彆說區區山賊劫糧,便是獵戶誤闖禁區,府兵都該循例巡查。
林川餘光瞥見秦知縣臉色一慌,繼續不緊不慢道:
“據卑職所知,青州府兵第二衛就在離青羊山三十裡的白楊鎮。按律,縣尊上報匪情後,府衙當立即調撥兵馬……”
“這……”秦知縣的笑容僵在臉上。
師爺突然咳嗽了兩聲:“總旗有所不知,府兵……在忙著押運漕銀!”
“對對,押運漕銀。”
秦知縣抓起酒杯猛灌一口,
“再說那些兵油子,沒個千八百兩銀子,哪肯蹚這趟渾水?”
看著二人拙劣的演技,林川心中暗笑。
這其中肯定有貓膩。
否則怎會放著近在咫尺的府兵不用,卻來拉攏他這個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