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斤!”
秦知縣咬了咬牙,“再加兩頭豬!”
林川沉默片刻。
看似分析輕重,實則在打算盤。
五千斤粟米,差不多是鐵林堡一個月的夥食;
兩頭豬雖非軍資標配,卻能熬製出數十斤豬油,能讓戰兵兄弟們多長幾斤力氣。
但他心裡更清楚:
秦知縣的慷慨背後,必有算計。
看著林川猶豫的樣子,秦知縣與師爺交換了一下眼色。
前者眼底閃過不耐,後者則微微搖頭。
這對主仆顯然誤讀了他的沉默。
林川在心裡冷笑:不管你有什麼算計,先敲一筆大竹杠再說。
燭火映著秦知縣堆笑的臉,那兩撇油光水滑的八字胡下,不知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若秦知縣是兩袖清風為民請命的好官,他自然不會這麼做。
可記憶裡,這縣府衙門就是座鬼門關。
村裡有人一畝薄田和地主起爭執,被誣陷成盜匪抓進大牢。
就是這秦知縣判的案!
看上去冠冕堂皇人模人樣,實則一肚子男盜女娼。
“縣尊!”
見林川一直不說話,師爺清了清嗓子,折扇“啪”地展開,
“不如……再多加些賞銀?”
秦知縣的腮幫子抖了抖,目光望向林川。
“既然師爺都開口了,林某也不藏著掖著。”
林川笑起來,“剿匪凶險,弟兄們提著腦袋賣命,沒個賞銀,怕是連刀都握不穩。”
“總旗說的在理……”
秦知縣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不知要多少賞銀?”
“縣尊彆誤會。”
林川換上憨厚笑容,“林某不要多了,三百兩就行。”
“三百兩……”秦知縣咬牙切齒,仿佛在剜自己的肉,“總旗可確保剿滅匪患?”
“縣尊放心。”林川點點頭,“林某收了錢,必定把青羊山的匪患剿得乾乾淨淨。”
“好!三百兩就三百兩!”秦知縣咬牙道。
“縣尊可知邊軍剿匪慣例?”
林川頓了頓,“先取糧草,再動刀兵。”
秦知縣咽了口唾沫,從袖中摸出三張銀票,“啪”地拍在桌上:
“明日卯時,本縣親自將糧草送至鐵林堡。”
“那就有勞縣尊了!”
林川捏起銀票對著燭光晃了晃,嘴角揚起一抹讓秦知縣看不懂的笑。
“噗哧”一聲。
屏風裡響起低低的笑。
“硯秋!”秦知縣的聲音裡摻了惱意,“你笑什麼?”
“女兒笑父親好手段。”
屏風後的人影動了動,“明明是用糧餉換縣裡太平,卻這般討價還價。”
秦知縣表情有些難堪:“總旗莫怪小女胡言。”
林川笑了笑,起身抱拳:“縣尊若無他事,林某這就告辭。”
……
冷月爬上屋簷,林川和胡大勇踏出縣衙朱漆大門。
他婉拒了師爺派人送他回去,想趁著夜色走一走,醒醒酒。
剛過街角,忽聽身後傳來環佩輕響。
“總旗大人請留步!”
林川轉身望去。
隻見秦硯秋裹著月白披風,自後門小巷款步而來。
燈籠的光暈籠在她臉上,映得眉間朱砂痣像一點星火。
“小女子有一言,望總旗聽教。”她垂眸斂袖,輕聲說道。
“秦小姐深夜相攔,所為何事?”林川皺起眉頭。
“聽說總旗大人曾手刃韃子,此事可當真?”
秦硯秋忽然抬眼,丹鳳眼裡映著月光。
“我說秦小姐啊!”
胡大勇酒氣衝天地湊過來,手掌重重拍在林川肩上,
“這還有假?林總旗單槍匹馬殺進韃子營帳,一刀一個,跟砍瓜切菜似的!幾十個韃子,連他衣角都沒摸著!
“胡大勇!”林川側頭瞪他。
這家夥剛才在席間光顧著吃肉飲酒,半句話不吭一聲。
現在酒勁上頭,倒把牛皮吹得震天響。
“彆聽他胡謅。”林川衝秦硯秋笑道,“不過是運氣好,宰了七八個。”
秦硯秋指尖絞著披風係帶:“可我聽說韃子鐵臂銅身,刀槍不入?”
“哪有這等邪乎事。”
林川嗤笑一聲,抽出長刀輕彈刀背,寒光映得他眼底鋒芒畢現,
“都是血肉之軀,一刀捅進去,照樣哭爹喊娘。”
秦硯秋微微蹙起眉頭。
林川笑了笑:“秦小姐,林某是個粗人……”
“沒關係。”秦硯秋搖頭,低聲道,“殺韃子,是英雄所為……”
聲音卻越來越低。
“若秦小姐沒彆的事,林某……”
林川剛要開口告辭,卻見她忽而向前半步:
“總旗大人,青羊山山高路險,可一定要當心!”
“秦小姐何出此言?”林川眯起眼。
這女子在縣衙內還冷若冰霜,此刻卻為何這般熱忱?
“我……”秦硯秋一愣。
是啊……
我為何要追出來,對他說這一番話?
他的死活,明明與我無關的……
“小女子……隻是擔心總旗剿匪心切,誤中埋伏。”
秦硯秋福了福身,“畢竟……若總旗有失,今日的賞銀,怕是要打水漂了。”
“謝小姐提醒。”
林川衝她抱拳笑道:“若剿匪歸來還有餘糧,林某就送兩斤豬肉給秦小姐。”
“誰要你的豬肉!”
秦硯秋臉頰飛起紅暈,“那就……恭候總旗凱旋了。”
說完,轉身就走。
望著她匆匆遠去的背影,胡大勇撓著腦袋嘟囔:
“師父,秦小姐大晚上追出來,就為問韃子的事兒?”
林川收刀入鞘,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她是在提醒我們。”他低聲道,“青羊山的匪,有貓膩啊……”
看來,這盤棋,遠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
……
秦硯秋從後門悄悄回房。
剛走到院裡,就聽見秦知縣怒罵師爺:“飯桶!誰讓你提賞銀的?!”
她頓住腳步,望著屋簷下的兩道身影。
看到秦硯秋,秦知縣皺起眉頭:“硯秋,去哪兒啦?”
“女兒去後院花園轉了轉。”
秦硯秋避開父親探究的眼神。
“後院花園?”
秦知縣上前兩步,手指幾乎要觸到她肩頭,又生生頓住。
“你……沒出去?”
“沒……”
“真沒有?”
“父親這話是何意?”
秦硯秋忽然抬頭,目光灼灼:“是怕女兒壞了你的事?”
“女兒啊!這話從何而來?”
秦知縣的語氣軟下來,歎了口氣,
“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懂些分寸。青羊山的事,不是你該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