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從陶罐裡捏出一點火藥粉末,手指撚了撚。
刺鼻的硫磺味,混著泥土氣息撲麵而來。
這讓他想起在後世軍事博物館見過的展品。
玻璃櫃裡的火藥樣本與眼前毫無二致:
粗糙的顆粒裹著砂粒、草莖。
他抓起一把粉末灑在青磚上,
火折子湊近的瞬間,粉末“滋啦”竄起青黑色火苗。
濃煙裡混著硫化物的酸臭,
燒完後隻留下指甲蓋大的焦痕。
比記憶中抗戰時期民兵自製的黑火藥還差得遠。
“這硫硝炭的配比有問題……”
林川喃喃自語。
在特種作戰訓練中,自製爆炸裝置是必修課。
而硫硝炭的精確配比,更是關乎生死的關鍵。
他太清楚了,那些穿越小說裡流傳的“一硝二硫三木炭”,不過是個誤導。
按照 1:2:3的比例製成的,根本稱不上火藥。
頂多算是勉強能燃燒的混合物,用來製作節慶的大呲花尚可。
想要產生爆炸威力,無異於癡人說夢。
真正的火藥配方,必須以硝石、硫磺為主導,木炭作為輔助。
硝與硫的比例才是核心:
九比一的配比適用於火銃,爆燃穩定,能最大程度避免炸膛風險;
而七比三的配比,則是爆破的絕佳選擇,一旦引燃,便能爆發出足以摧毀工事的強大威力。
林川盯著陶罐裡的劣質粉末,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很明顯,眼前這批火藥的比例完全不對。
不過沒關係。
既然命運將他送到這裡,那他就親手改良這火藥的威力。
讓鐵林堡的將士們,用上真正能改變戰局的殺器。
“師父,你整這個破玩意兒乾啥?”
胡大勇抱著火銃站在一旁,看著地上的焦痕皺眉。
四下無人,他這聲“師父”叫得格外順口,尾音裡還帶著幾分混不吝的諂媚。
“這三眼銃不實用,裝填太慢了,射程還近,不如弓箭穩當。”
“不實用,是因為這火藥有問題。”
林川用匕首尖戳了戳餘燼,笑了笑。
之前糾正了兩次,胡大勇還是口口聲聲叫師父。
林川也就隨他去了。
“硝石沒提純,硫磺含砷,木炭是沒燒透的木塊。拿這東西打仗,不如扔石頭管用。”
“那師父你在忙活啥?”
胡大勇的眼中充滿了求知欲。
林川沒有回答,他想了想,吩咐一聲:
“你給我找倆石匠過來。”
“石匠?”胡大勇一愣,“師父,做火藥得找煙火工匠,石匠隻會鑿石頭……”
“對,我就要鑿石頭。”林川說道。
他找石匠不是為了調火藥配比,而是要做石頭雷。
火藥配比的實驗他要親自來做,畢竟風險太大,交給旁人他不放心。
等試驗成功了,再找煙火工匠來照做就是。
而石頭雷,卻隻有石匠能做。
這玩意兒的想法,來自於前世看過的抗戰電影《地雷戰》。
電影裡,膠東的百姓用智慧和雙手,把普普通通的石頭變成了殺敵的利器。
日軍的隊伍在山間行進,不經意間觸發機關,巨石轟然炸開,炸得敵人鬼哭狼嚎、血肉橫飛。那些埋在地下、藏在路邊的石頭雷,成了侵略者的噩夢。
林川還記得電影裡的細節:
石匠們將青石雕琢成渾圓的形狀,中間掏出孔洞,小心翼翼地填入火藥,再插上引信。
看似粗糙的工藝,卻蘊含著精妙的設計。
觸發方式更是五花八門,有拉發、絆發、壓發,甚至還有利用牲畜和自然現象設計的詭雷。
“總旗,石匠找來了!”
胡大勇的聲音打斷了林川的思緒。
兩個石匠局促地站在一旁,手裡還握著鑿子和錘子。
林川在地上畫了簡單的草圖,沉聲道:
“我要你們鑿一批石球,中間掏空,大小能裝五斤沙子。記住,洞口要嚴絲合縫,不能漏半點火星。”
石匠老李頭皺著眉頭打量草圖:
“總旗,這玩意兒……鑿起來不難,可掏空後石頭薄,容易裂啊。”
“用濕牛皮裹著鑿,邊鑿邊澆水。”
林川前世看過紀錄片,知道古人開鑿石槨的方法,
“實在不行,就做成方的,四棱八角的更好藏。”
老李頭撓了撓頭:“總旗,鑿這乾啥?比不得刀劍,掄起來還費勁。”
胡大勇踹了他一腳:“讓你鑿就鑿!總旗想做什麼,豈是你這個老逼能揣測的?”
“是是是……”
老李頭挨了一腳,忙不迭地點頭,也不氣惱。
剛來鐵林堡裡當輔兵的時候,還戰戰兢兢。
現在跟大家都熟了,都知道總旗大人平易近人,這胡伍長脾氣雖然暴躁,但心腸不壞。
旁邊的石匠也嘿嘿樂起來。
林川拍了拍兩人的肩膀:
“等做出來,你們就知道乾啥用了。但有一點!”
他眼神陡然銳利,
“從現在起,這事爛在肚子裡,敢漏半個字,砍了腦袋!”
兩個石匠慌忙點頭。
待石匠離開,林川便著手開始配置新的火藥。
這個時代,火藥並非稀罕物。
但世人對它的運用,尚停留在“響器”層麵。
究其根源,在於這黑褐色的粉末天生帶著暴烈脾性:
硝石未經提純,硫炭配比混沌,遇潮結塊如泥,見火又易炸膛,
稍有不慎便是炸爐焚身的慘禍。
在大乾王朝,從官方軍器監到山野作坊,
無人深究“為何有的火藥隻冒煙、有的能炸石”,
隻知依葫蘆畫瓢地碾磨混合,美其名曰“炮製”。
林川讓胡大勇派人去後山挖來硝土,倒入陶甕。
加水煮沸後用麻布過濾,琥珀色的溶液漸漸變得澄清。
胡大勇蹲在一旁扇火:
“師父,這硝水怎麼看著像蜂蜜。”
“這比蜂蜜可金貴。”
林川用木勺舀起溶液,對著燭光觀察懸浮物,
“衛城軍器監舍不得花功夫提純,才讓火藥跟爛泥似的。”
“啊?這是在做火藥?”胡大勇驚道。
扇子“當啷”掉進炭盆,濺起的火星燎到他褲腳。
他手忙腳亂地拍打著,身子離陶甕卻遠了幾分。
“軍器監的人隻知道往火藥裡摻泥沙充數。”
林川用麻布濾出清液,指腹蹭過布麵上的白色結晶,
“你聞聞這味兒,正宗的硝石該是苦的,他們的火藥卻帶著尿騷。八成是拿尿泡過硝土,省了蒸煮的功夫。”
“尿?尿也能炸?”
“閉嘴吧!”
濾液冷卻後,瓷盆裡結出棱柱狀的晶體。
林川拿了一把秤,稱出七兩硝石、二兩磺粉、一兩炭粉。
這是他根據前世記憶調整的配比。
他將三種粉末倒入木臼,用手套裹住搗杵。
這個過程尤為關鍵。
絕不能用鐵器研磨,以免火星引爆粉末。
搗杵起落間,細粉如煙霧騰起,胡大勇忍不住屏住呼吸。
直到所有粉末融為一體,變成均勻的暗褐色。
“走,去演武場。”
林川將藥粉分成兩份。
多的一份用粗布包好,做成簡易炸藥包。
少的一份裹上浸過鬆油的棉線,就成了改良後的引信。
胡大勇挖坑的時候,握著鐵鍬的手都在發抖。
“抖什麼?當初你偷喝將軍的酒,手也這麼抖?”
“那能一樣嗎?”
胡大勇苦著臉,“這玩意兒要是炸早了,咱倆得去閻王殿裡喝酒。”
“少廢話。”林川踢了踢坑沿,“挖深點,埋實了。”
藥包埋進坑底,三寸浮土壓得嚴絲合縫,三十斤的石頭穩穩當當擱在正中央
林川摸出火折子,點燃引信,拽住胡大勇的後領就跑。
兩人跑到三十步開外,蹲在地上盯著石頭。
胡大勇數著心跳。
一、二、三……
十息過去,石頭紋絲不動。
他咽了口唾沫,偷瞄林川。
林川也有點納悶。
畢竟是第一次試驗自製炸藥。
配比應該沒有問題……
硫磺粉純度不夠,但影響不大……
木炭問題也不大……
難道是引信滅了?
“師父,該不會……”
“噓!”
話音未落。
“轟!”
氣浪卷著浮土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