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地主家雞飛狗跳。
林川自然是啥也不知道。
此刻他正蹲在鐵匠鋪前,目光盯著土爐裡翻湧的火舌。
熱浪裹挾著刺鼻的硫磺味撲麵而來。
兩個輔兵赤著膀子,拉動著風箱。
每拉一下,爐內的木炭便炸開一片火星。
“總旗,這批礦石成色比預想的好。”
趙鐵匠用鐵鉗夾起一塊礦石敲了敲,“聽聲響,含鐵量能有四五成。”
林川點點頭,隨手拿起根木炭,在地上演算著。
在礦洞的時候,他特意算了算開采的情況。
“礦洞裡能下二十個壯勞力,日出礦石八十擔。但篩選出能用的,怕是隻有六成。”
“老法子冶煉,十斤礦石能出三四斤鐵。”
趙鐵匠轉頭看向堆積如山的礦石,
“可咱們就三個風箱,算下來一天也隻能煉六爐。”
“六爐?”
林川算的飛快,
“每爐按二十五斤算,一天就是一百五十斤鐵。”
趙鐵匠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門牙的牙床:
“總旗果然是讀書人,不用算盤就能算出來?”
林川笑了笑,繼續在地上畫了幾道:
“刨去兩成損耗,一個月差不多四千斤生鐵。生鐵一斤能賣六十文……”
他的聲音頓了頓,開口道,
“四千斤就是兩百四十兩銀子!”
旁邊的胡大勇一直盯著他在畫的“鬼畫符”,聽到這個數字,整個人都懵了。
“兩百四十兩?比每個月的例銀還多!”
“但還得扣去成本。”
林川又在旁邊畫起計算公式,
“二十個采礦的弟兄,每人每月八錢銀子;五個運礦的,每人六錢。再算上鐵匠鋪的木炭耗材……”他快速計算著,“每日開銷就得一兩三,一月四十兩。”
胡大勇扒拉著手指頭,有點算不過來。
不過最後的數字他是聽懂了。
“兩百兩!總旗,咱們是不是不打兵器,光賣生鐵也行啊?”
“不賣生鐵。”
林川搖搖頭,“全部打成箭頭。一支箭賣給衛城大營八十文,一斤鐵能打五支。四千斤鐵就是兩萬支箭,能賣……一千六百兩!”
胡大勇倒吸一口涼氣:“啥?!”
“但咱們隻有三個鐵匠。”林川冷靜下來,“趙叔,每人每日最多能打多少支?”
“現在能二十支,熟練的話,也就三十支。”
“嗯……一個月兩千,一百六十兩銀子……”
林川眉頭緊皺,“太慢了。趙叔,能不能多招幾個鐵匠?”
“哪有那麼多現成的。”
趙鐵匠搖搖頭,
“鐵匠得花時間練,手上沒功夫,打不了三棱箭。”
“那如果讓你帶學徒呢?工錢另算!”
“帶學徒?”
趙鐵匠一聽工錢另算,眼睛一亮,
“可以讓采礦的弟兄晚上學!我帶他們,三個月就能上手。”
“好!就這麼辦。”
林川站起身,“胡大勇,從明天開始,礦洞分三班:兩班采礦,一班學打鐵。趙叔,你盯著冶煉和鍛造,一定要確保品質。”
夜色漸深,鐵匠鋪的爐火依舊旺盛。
跳動的火苗將林川的影子映在石壁上,忽明忽暗。
他蹲在礦石堆旁,就著火光又算了一遍賬。
現在的問題是原料多,生產能力跟不上。
每日開采的礦石堆積如山。
如果鐵匠鋪能擴充到十幾個人的規模,再想法子提高冶煉效率。
光這個礦洞能帶來的效益,就會超過兩千兩。
而眼下,一個月隻能帶來一百多兩的收益。
這點銀子,勉強解決幾十人的溫飽。
但這不是林川的目的。就像鐵林堡也絕不會是他的終點一樣。
他的腦海裡藏著那麼多後世的科技。
高爐煉鐵、水力鍛錘、還有能炸開山岩的火藥配方。
在這亂世之中,若能妥善利用起來,總會搏出一番天地。
又豈會讓這區區百十兩銀子就滿足了?
“總旗,該歇息了。”
胡大勇抱來件粗布披風,披在他身上。
林川搖搖頭,在地上又畫了個圈:“我還沒算完……”
地上早已密密麻麻布滿符號:
橫平豎直的算籌、帶圈的數字、還有歪歪扭扭的箭頭圖示。
胡大勇猶豫了一下,在他身旁坐下來。
“總旗,這都畫的是啥?”
他指著眼前形如蝌蚪的符號,“我咋一點也看不懂。”
“算學。”
林川頭也不抬,又畫了道斜線穿過圓圈,
“阿拉伯人的法子,比咱們的籌算快些。”
“阿拉伯人?”胡大勇撓了撓頭。
沒聽過這個地方。
“他們應該在……西邊。”
林川隨口說道。
他也不確定這個時空有沒有阿拉伯人。
“是西邊那些藍眼睛的胡人?他們也會打算盤?”
“不是算盤,是數字。”
林川終於抬頭,拿著木炭在石板空白處寫下“123”三個符號,
“你看,這是一、二、三,比畫橫杠省事多了。”
胡大勇盯著那串符號,眼睛漸漸發亮:
“真的!三個數就畫三筆?那要是算到一百……”
“寫個‘1’,後麵跟兩個‘0’就行。”
林川笑著在“3”後麵補了兩個圓圈,“瞧,這就是三百。”
“總旗!這法子要是學會了,記賬能快十倍!”
胡大勇驚歎一聲,“可這是胡人秘傳的本事,您咋會?”
林川沒有回答,而是將木炭塞進胡大勇掌心:
“想學?我教你啊。從明天起,每天卯時三刻,來鐵匠鋪找我。”
“真、真的?”
胡大勇握著木炭的手微微發抖。
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好事。
要知道,這世上的學問多是世家私藏,秘而不傳外人。
甚至有的世家每代隻傳一人。
當年在跟將軍之前,他在糧店當學徒。
想借本《九章算術》抄錄,還被掌櫃的罵“泥腿子學什麼聖賢書”。
此刻林川竟要親手教他!
那總旗……
就是他的老師了……
“總旗……”
他喉嚨發緊,不知該說什麼,隻能笨拙地拱手。
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掃過滿地的算學符號,又望向遠處的夜。
夜風帶來些許鐵鏽味,卻比平日多了絲熱望。
“以後鐵林堡的賬,得要記得清清楚楚。”
他開口道,“等你學會阿拉伯算法,我再教你彆的。”
“還有彆的?”
胡大勇腦袋“嗡”的一聲。
“當然!”林川笑道,“這天下之大,學問之廣,又豈是算學一隅所能儘述?待你熟稔阿拉伯算法,我便教你格物之術。如何用銅壺滴漏測算時辰,以杠杆原理改良投石機;再授你丹學皮毛,辨金石硫硝之性,煉能縱火焚城的猛火油……”
他興致所至,侃侃而談。
卻不知在胡大勇的眼中,總旗,不,林師……
已然如聖人般,散發著熠熠光芒。
“我、我定當好好學!”
胡大勇突然跪下,“咚咚”磕了兩個頭。
林川嚇了一跳,剛要開口發問。
便見胡大勇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卻不是兵舍的方向。
“你乾嘛去?不睡覺了?”
林川喊了一聲。
“不睡了,師父!”
胡大勇悶聲回應道,
“我要去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