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目瞪口呆。
二狗昨日被將軍誇讚,此時氣勢壯如牛。
他挽弓搭箭,冷哼一聲:
“總旗,少跟他們廢話,你吩咐吧,我射哪個?”
“二狗!把弓放下!”
林川遞了個眼色,轉頭對莊頭笑道,
“張參將的表叔父?老子不過是個跑腿的小卒,將軍讓我帶人來接管礦洞,我可不認得什麼張參將!有本事,你去衛城找陳將軍理論。”
莊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他看著林川身後殺氣騰騰的邊軍,再看看自己手下拿著鋤頭棍棒的佃戶,終於泄了氣:
“算你們狠!我們走!”
他一揮手,帶著莊丁和佃戶們匆忙逃離。
“總旗,你看!”
張小蔫一把掀開堆礦場上的草席。
露出下麵黑紅色的鐵礦石,堆得像小山一樣。
“這麼多礦石,夠咱們打多少箭啊!”
林川摸了一把鐵礦石。
粗糲的礦粉滲進指縫,混著掌心的汗漬,搓出暗紅色的碎屑。
他盯著掌心裡,忽然笑了。
那笑容裡帶著幾分狠辣,又有幾分如釋重負。
這步棋,他不過才落下第一顆子兒。
老實說,在遇見陳遠山之前,他想過最極端的法子,是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裡摸進張地主家,用匕首割開那老東西的喉嚨,再帶著芸娘遠走高飛。
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哪怕被通緝,也比看著心上人被強占來得痛快。
張員外不過是個肥頭大耳的土財主,真正難啃的是他背後那棵大樹。
府軍參將,正六品的官銜,跺跺腳能讓州城抖三抖。
雖然跟邊軍不是一個體係,可畢竟官階擺在那裡。
而他林川,即便憑借剿匪之功,短短一兩日做到總旗之位,也不過是個正七品的末等軍職。
中間還隔了兩三級。
如今借著邊軍的名義,來給張地主捅一刀子。
光是想想心裡就很痛快。
他望向山下的方向。
也不知道張地主這時候什麼心情……
……
山下十裡外,一座青磚大院格外醒目。
三丈高的風火牆圈著幾十間房,飛簷鬥拱上的鎏金瑞獸在日光下泛著冷光。
正門匾額“積善堂”三個燙金字,比縣府衙門的招牌還氣派。
張員外窩在東跨院書房裡,象牙算盤打得劈啪響。
賬冊攤開在酸枝木桌上,密密麻麻記著城西米行、城南布莊、後山礦脈的進項。
單是上半年,礦洞送出去的生鐵就換了六千兩白銀。
足夠買下縣城兩條街的鋪子。
他撚著山羊胡笑出聲。
指尖劃過“參將府年例銀五千兩”的條目。
心想這錢果然沒白花。
“老爺,前院來了群當兵的,說是邊軍的。”
小廝撞開雕花木門,驚得架上鸚鵡撲棱翅膀。
“邊軍?”張員外皺起眉頭。
他近些年隻和府軍參將走動密切,何曾招惹過這幫丘八?
“備上些銀子,聽我喚你再出來。”
他吩咐一聲,放下算盤出門。
來到大門口,看見一個穿紅纓甲的漢子正靠在他新漆的朱漆門上。
門外站了十幾個甲胄斑駁的軍漢,看上去殺氣騰騰。
張員外臉上堆起笑容,抱拳問道:
“這位軍爺,不知有何貴乾?”
“你是張員外?”
龐大彪嘴裡叼著根草杆,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
“老子衛城親衛營龐百戶,奉陳將軍令,山上那片礦洞歸邊軍了。”
張員外愣了愣,這才想起邊塞有個陳將軍,但從未打過交道。
這莫名其妙上門就說要礦洞,明擺著是找了個由頭,上門來收保護費的!
他整整衣襟,擺出紳士氣度:
“軍爺這話從何說起?小人一介良民,向來支持邊軍……隻是這礦洞乃私產,有地契文書為證……”
“地契?”龐大彪冷笑,“老子不管你什麼地契,如今邊塞吃緊,鐵礦要充軍資……”
“龐百戶,龐百戶——”
張員外堆著笑往前湊,“您瞧這日頭毒的,弟兄們跑一趟不容易……”
他清了清嗓子。
小廝立刻從影壁後轉出。
梨木盤上十錠雪花銀碼得齊整。
龐大彪挑眉看了眼銀錠,忽然伸手抓起一錠,在掌心拋著玩。
“邊軍紀律森嚴,哪能收你的東西……”
他慢悠悠開口,張員外剛要再勸一把,卻見對方直接將銀子揣進甲胄,
“但你既有這份心,老子便領了。”
龐大彪揮揮手,小廝立刻將銀子端了出去。
一名軍漢也不客氣,直接將剩下的銀子都裝進了褡褳。
張員外鬆了口氣。
一百兩能打發走邊軍,算是破財消災。
正要開口談礦洞,卻見龐大彪突然伸手拍他肩膀:
“礦洞的事,就這麼定了!”
“啊?”張員外笑容僵在臉上,“軍爺不是收了……”
“收了你的銀子,是給你麵子。”
龐大彪叼著草杆轉身,“礦洞是陳將軍要的,銀子是給兄弟們的,能是一回事?”
他回頭,眼裡閃過精光,“要不把銀子還給你?”
“不不不不,不……”
張員外慌亂不堪地擺手,腦袋已經懵了。
“那行,老子回去了。”
龐大彪扭頭就走。
張員外眼角劇烈抽搐。
按官場規矩,收禮即默許通融。
哪有龐百戶這樣的?
見龐大彪抬腳要跨出門檻,他鬼使神差伸手拽住對方甲胄帶。
“找死?”龐大彪瞬間轉身。
佩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得張員外脖子發緊。
“軍、軍爺誤會!”
張員外猛地鬆手,“小人與府軍張參將是……是表親……”
“嗯?”
龐大彪眼尾微挑,目光釘得張員外後頸發毛。
張員外喉結滾動,硬著頭皮把後半句擠出來:
“張參將……是小人的表侄……”
“然後呢?”
龐大彪往前半步。
親衛們抱臂站在身後,有人吃吃地笑了起來。
張員外忽然意識到,自己高估了“表侄”二字的分量。
眼前這黑壯大漢的眼神,充滿血腥氣。
他想起管家說過,邊軍親衛營是陳將軍的一把刀,尋常州縣官見了都得繞道走,何況他一個依附參將的土財主?
“陳將軍要鐵礦鑄兵器殺韃子,你跟我提府軍參將作甚!”
龐大彪忽然提高聲音,“若要提,你自己去衛城大營,當麵跟陳將軍提!”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張員外連連作揖,“軍爺,邊軍需要多少鐵礦?小人每月送三十擔……不,五十擔!這礦洞您看能不能……”
“五十擔?”龐大彪冷笑,“邊軍大營幾千兵將,你那五十擔鐵,夠打什麼?”
他伸手揪住張員外衣領,
“聽清楚了,老子要的不是你的鐵,是你的礦洞!明日申時前,老子要看見礦洞裡的鐵礦石堆成山,敢少一塊……”
他鬆開手,張員外癱坐在地,聽見對方扔下句:
“老子就把你扔進礦洞,當活人樁!”
親衛們哄笑離去。
張員外癱坐在門檻上,望著空了的梨木盤發怔。
“老爺……”管家小心翼翼湊上來,“那礦洞……”
“礦洞?”張員外陰著臉,“今晚派人,把礦洞深處的支撐木全抽了。就算邊軍要礦,也得先從塌方裡去挖!
話音剛落。
便撞見渾身是土的莊頭跌跌撞撞跑來:
“老爺!礦洞……礦洞被邊軍的人占了!他們拉走了所有礦石,還把半座山封了!”
“什麼?”
張員外手裡的翡翠煙嘴“啪嗒”落地,摔成兩半。
“老爺,他們還說……”
莊頭哆哆嗦嗦,“說這礦洞從今往後歸邊軍管,再敢靠近,就當奸細射成篩子。”
張員外怔了半晌。
忽然想起什麼,猛地抓住管家手腕:
“快!備車去參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