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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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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秀筠一生無子無女,獨居在豐潭孤兒院旁那棟灰撲撲的筒子樓裡。九七年,梁梅“砰”一聲用石頭猛然砸開她廚房的玻璃窗,緊跟著扔了幾個臭雞蛋進去,碎玻璃濺一地。譚秀筠至今都沒將那扇窗戶重新按回去。

梁梅幾次主動提出要幫她修繕,她拒絕了,重新按回去,還是會被打碎,梁梅從來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譚秀筠這個人很矛盾,她是退休後義務在孤兒院教書,即使豐潭當地有中學想把她返聘回去,她也沒答應。但她又不像其他義工老師們溫柔,對孩子們很有耐心。

譚秀筠教書脾氣不好,動不動還體罰,所以學生們最討厭她,總是愛偷偷去她家砸玻璃窗。梁梅砸過,朱小亮砸過,通知梁梅譚老師死訊的胡正也砸過……

梁梅被抓那次,朱小亮和胡正其實也在。譚秀筠給他們每個人都煮了一碗麵,朱小亮和胡正沒有雞蛋,唯獨梁梅那碗裡有個臭雞蛋。梁梅不服氣地把臭雞蛋挑出來,譚秀筠卻板著臉逼她吃下去,對她講,如果吃不下去就告訴院長,要把他們趕出福利院。

梁梅一聽要告訴院長,連忙就拿起筷子就囫圇吞棗往下咽。朱小亮和胡正一見她那碗那麼臭都開始吃了,兩人二話不說也跟著拿起筷子。

吃到嘴裡,梁梅才發現雞蛋沒有想象中那麼臭,但譚秀筠確實沒那麼好心,因為譚秀筠在麵條裡放了很多辣椒,吃得他們三個麵紅耳赤,嗆得像條哈巴狗,頻頻吐舌頭要水喝。

譚秀筠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她對誰都沒有什麼好臉色,說話也相當刻薄,用梁梅的話講,譚秀筠看不上所有人。她可以為了手機話費和移動電話端那邊的客服用最難聽的字眼問候人家祖宗,但又會自己掏錢給她當初在鎮上教書那些留守兒童的爺爺奶奶充一百兩百的話費,隻為了能知道學生為什麼最近沒來上課。

梁梅他們三個也因為那碗麵,始終都憋著一口氣想找機會報複譚秀筠。可不過十來歲出頭的孩子哪鬥得過執教近四十年的老江湖,譚秀筠什麼頑皮蛋子沒見過?

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們反而經常被譚秀筠拉進去背書,背不出來就打手心、罰站、繞著院子青蛙跳,各種層出不窮的手段整得他們服服帖帖。在譚秀筠一頓頓戒尺、一次次靠牆倒立的耳提麵命中,這幾個榆木腦袋終於開竅了。尤其朱小亮,簡直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數學。

這麼多年,梁梅和譚秀筠很少有心平氣和坐下來講話的時候,每次見麵必吵架,最近一次還是因為李映橋,梁梅挑中李映橋這條小魚和譚秀筠打賭,試圖證明自己比她更有資格當老師,譚秀筠看了李映橋的各科成績,直接拍著桌案把梁梅罵了個狗血噴頭——

“梁梅你腦子有坑是不是?!你算個什麼東西,教了幾年書真拿自己當救世主了?現在的小孩能跟從前比嗎?人家爹媽都不急,要你在這裝蒜?你有沒有想過,要是考上了,後麵還有高考,家長賴上你怎麼辦?考不上,又怪你耽誤人家孩子!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啊?彆給我誤人子弟!”

“譚秀筠,"梁梅從來都直呼其名,從小就這麼叫,冷笑著回,“這是你教我的。當初是你說,女人可以靠讀書改變命運,而不是靠嫁人,現在你說我誤人子弟?”

譚秀筠被她氣得怒火中燒,說話更是刻薄:“那是因為你是孤兒,你不讀書你還能乾什麼!你有家庭給你托底嗎!我跟你說過什麼?讀書從來不是唯一的出路,但讀書是你們這種又懶又笨的人唯一和彆人能公平競爭的機會,聰明人在哪都不愁吃喝,你這種笨蛋才需要讀書!如果你連這麼死板的書都讀不會,你還指望自己能為社會做什麼!”

“我是笨蛋。對,李映橋不是,我讓她讀書,反而還害了她!就你配一聲譚老師是嗎?”

“她要讀書也不該跟著你讀,你那半吊子學問還是算了吧,你能教出什麼好苗子來。梁梅,我當初逼你讀書,是因為你什麼都沒有,還算有點小聰明。讀書是你唯一的依仗,我從來沒指望你能回來當老師,你也從來都沒想過為什麼,我譚秀筠要的從來不是你們能出人頭地!”

梁梅當時沒吭聲,她覺得譚秀筠老了之後越來越假,活得越來越裝模作樣,更道貌岸然了。明明也愛錢,明明也愛些虛名,至少從前她不會明目張膽地說我是為你們好,哪怕因為這暴脾氣被學生們詬病一輩子,即使被誤解、造謠、誹謗,也從沒解釋過半分。

但她現在永遠高高在上地端著老師架子,一副我什麼都不圖,就圖個心安的清高勁兒。反而還是她從前那副睚眥必報的嘴臉更討人喜歡點。

“那你說,你要什麼,”也不顧當時朱小亮和胡正僵硬的臉色,梁梅是橫著一顆石頭心要和譚秀筠做個了結,“我一個孤兒,無父無母,一輩子就拿這點三瓜倆棗的工資,這一生坦坦蕩蕩。吃了你一碗麵,承了你幾年師生情,我全都還給你。你說吧,你要什麼。”

眼見譚秀筠聽見這話後,臉色刷一下慘白,劇烈的爭吵後,人虛脫地躺在病床上,嘴唇顫抖著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向來刻薄的譚秀筠很少會被人噎到講不出話來。

朱小亮當然於心不忍,替她蓋上被子,低聲勸慰說:“譚老師,梁梅她嘴硬心軟,您知道的,千萬彆往心裡去。那學生我見過,還算是個苗子,我和梅姐說好了,如果李映橋真的能考上潭中,將來三年高中,我們也不會鬆懈,我和梁梅一定會把她送進名牌大學。”

“為……什麼。”譚秀筠有些意外地張了張嘴。

朱小亮說:“您還記得,您問過我的三個問題嗎?是托爾斯泰那本《人靠什麼活著》裡麵上帝問天使的三個問題:‘人心裡有什麼’,‘什麼是人無能為力的’,‘人靠什麼活著’。天使得出的結論是愛。我們也知道,您一直在對我們踐行第三個問題,您從來沒指望我們出人頭地,您隻是希望我們能活下去,不管因為什麼。”

從前活著很難。譚秀筠一輩子都沒能弄明白,她這樣刻薄、彆扭的人,即使在讀到托爾斯泰那本書的時候,她也是滿腔不屑和鄙夷,愛?愛這麼虛無縹緲的東西,誰會靠這個活下去。她反倒覺得恨最真實,恨那些不得好死的人,見到他們不得好死的下場,才是支撐著她活下去的動力。所以她覺得,與其說愛,不如說恨才能讓人活下去。

如果不是譚秀筠那碗麵,梁梅、朱小亮、胡正這樣頑劣不堪的性子,早就在街頭巷角混成了少管所後備役,他們哪有什麼正確的是非觀,十歲出頭的年紀就敢拿石頭砸老師的玻璃窗,再大點就算是把天捅個窟窿也沒人奇怪。沒人會憐憫他們,但譚秀筠見過太多這樣的頑皮賴子,梁梅朱小亮胡正他們幾個都算不上最刺頭,她完全有能力把他們拉上正軌。

但梁梅肚子裡有多少貨,她再清楚不過,她能走到今天,全就靠那麼一口氣撐著,撐著就撐著吧,她不想和她吵了。

譚秀筠緩緩閉上眼,眼淚從兩側溢出來,嘴唇顫得卻更加厲害,她沒想到,這些話這輩子能從數學呆子朱小亮嘴裡說出來,連他都明白。梁梅是有多恨她,臨了臨了,連句鬆快話都不肯給她。

“你們走吧,我累了。下次來彆拿這麼多水果,我一個人吃不了。”

那是她們之間最後一次對話。

梁梅再也沒去過。胡正上周問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譚老師,梁梅想著中考成績還沒出來,去了也是沒完沒了的吵架,她也不想再氣她了,於是給胡正回複說等李映橋出分再去看她。

她還特意去樓下的水果店提前訂了很多很多當季的水果,全是又貴,她又不愛吃的。她偏就要拎著琳琅滿目的水果去,還要把水果店搬過去,給她滿滿當當地擺滿整個療養病房——

她就坐在她的病床旁,大口大口地吃著水果,等她吃個夠,把果汁吸得嘖嘖作響,吸得床上那人破口大罵,然後她也不會和她生氣,絕對不和她拌嘴,她隻會把手機的查分係統拍在她床頭,輕描淡寫地告訴她:“譚秀筠,這我學生。”

她最愛看譚秀筠吃癟的樣子。

譚秀筠一定會說:“沒腦子的東西,一次中考能證明什麼。你能管她一輩子嗎?”

你說啊!

譚秀筠你怎麼不說話了。

成績發布當天,豐潭熱得像個窯,簡直是要把人當瓷器燒。李姝莉剛從銀行回來,在樓下農貿市場買了點菜,晚上準備給橋橋做幾個大菜好好慶祝,不管考沒考上,總之,這段時間的辛苦她是看在眼裡的。

李姝莉拎著條魚準備拿鑰匙開門時,隔壁的柳阿姨正巧也出門,一瞧見李姝莉迫不及待說:“姝莉啊,要不要一起去刮個痧,最近樓下新開了家刮痧店,有開店大酬賓,充五百送兩個刮痧板。”

坑貨,五百能買五百個刮痧板。

李姝莉麵不改色地用鑰匙擰開門:“不了,等會兒橋橋出成績了,我得在家給她做飯,你們去吧。”

柳阿姨又“熱心”地勸她說:“你是真一點兒錢也不給自己花啊,姝莉,你彆怪我多嘴,橋橋是不是也快上高中了,你其實也可以考慮再找個人搭夥過日子,不然等橋橋去上大學,你一個人留在家裡也寂寞,你也該適當適當捯飭一下自己。”

李姝莉獨身帶孩子在豐潭這麼個封建鳥巢裡生活,其實從李映橋五歲開始,這樣的話就在她耳邊沒斷過,當年她在小畫城開雜貨鋪的時候,鄰居也因為心疼橋橋晚上睡在貨架子中間連翻個身都不容易,讓她再找個人嫁了,兩個人可以努努力在豐潭買套房子,至少給橋橋一個找個爸爸。

結果給李映橋急得晚上立馬躺在被窩裡和她講說:“媽媽,你不要聽彆人瞎講,我不需要爸爸。大人真的一點兒不知道小孩的快樂,我睡在貨架中間彆提多快樂了!我翻個身就有零食掉下來,翻個身就有,你聽,我太喜歡這個地方的小床了,我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零食,我才不要搬去其他地方,我要在這裡睡一輩子。”

李姝莉當然知道,她知道橋橋那時有多快樂。

柳阿姨平日裡就善給人做媒,老嫌李姝莉一顆心撲在女兒身上,一點兒錢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她在她身上撈不著什麼好處,偶爾見麵說兩句,李姝莉是當作耳旁風,自然不會往心裡去,但今天李姝莉心情不錯,她終於給橋橋存夠三萬塊錢了,剛剛在銀行存了死期,等橋橋大學畢業,存個二十萬應該沒問題,這樣無論橋橋以後怎麼樣,至少有二十萬她可以自己做個小本生意。

於是也一反常態地竟和柳阿姨說:“下次,下次,今天得給橋橋慶祝。”

柳阿姨也眼前一亮:“橋橋不會真能考上潭中吧?那橋橋真厲害,不過你自己說的哦,下次一起,我看你這幾年連新衣服都舍不得給自己買一件,你太節省啦,女人還是要對自己好一點。對啦,姝莉你手頭要是寬鬆的話,可以——”

“不可以!”

李姝莉變了臉,立馬把門關上。

橋橋開店的錢,她是絕對不可能借出去分毫的。

豐潭的另一個窯,燒得也如火如荼,隻是氣氛有些沉默。

朱小亮看著客廳背後緊閉的房門,又看著沙發上抱著枕頭有些垂頭喪氣的小腦袋。

“根據今年的預估分數線,李映橋可能剛好差五分,不過潭中最終錄取分數線還沒出來,現在也不確定潭中今年的錄取比例,隻是我按照以往她的分數預估她在實驗中學的排名,大概李映橋這個分數是差點。但她進步很大了,三個月時間,能從原先那個分數拔到六百多分,這已經算是奇跡了。”

朱小亮正在和胡正彙報這次成績,胡正雖然沒見過這幾個孩子,但也知道梁梅對這件事的執著程度,在電話那頭也喟然長歎:“那你要好好勸勸梁梅了,現在對她是雙重打擊。另外那三個孩子呢?”

朱小亮說:“有一個也是卡線,另外兩個應該沒問題。”

果然,一周後,潭中公布今年的錄取分數線,朱小亮預估得一分不差,李映橋差五分,高典剛好卡線過了,鄭妙嘉和俞津楊的成績不相上下,遠超潭中今年的錄取分數線,這倆保不齊可能還要進潭中的重點班。

公布分數線當天,朱小亮決定去一趟李映橋家,問了鄭妙嘉和高典沒人知道地址,隻有梁梅知道,梁梅在忙譚秀筠的後事。

他想了想,還是打給俞津楊,“你知道李映橋家在哪嗎?我想和她媽媽談談,或者咱倆一起去趟李映橋家。”

李映橋給了俞津楊地址,但她們家不是那種小區標準的幾棟幾戶,非常不好找,她在這住幾年都分不清她們家是幾門幾號,於是讓他倆坐公交車到農貿市場那站下,她過去接他們。

俞津楊這輩子是頭回坐公交車,就坐在朱小亮的腿上。

農貿市場這站的人特彆多,公交站牌還沒到呢,一堆人就拎著東西急匆匆要下車,跟即將泄閘的洪水似的,一股腦全往門口湧過去。懂禮貌的俞津楊想給各位拎著雞鴨鵝的大爺大媽讓個路,結果大爺大媽們根本不需要他讓,一膀子給他薅到朱小亮腿上。

朱小亮是見怪不怪,農貿市場這站,隻要下車鞋子還在,就算他們客氣。

然而俞津楊沒見過這陣仗,他都來不及叫出聲,車裡的雞鴨鵝叫得比他慘,車剛停穩,正當他要扶著座椅站起來的,就看見李映橋的腦袋在車窗外,竟然差不多和車窗齊高,她還把頭伸進來:“俞喵喵!你看我多高,腦袋能鑽進來!哇,你竟然坐朱老師腿上!”

俞津楊嚇得連忙把她腦袋給塞進去:“……你有毛病啊,等會兒司機開車,你腦袋掉車裡了!我是被人推的!”

“誰,誰推你。”李映橋眼神瞬間像探照燈似的,在車廂內一副激光掃射的樣子,“我順他兩個雞蛋他沒話講吧?”

“……”

等俞津楊終於跟著人流從車上下來,不緊不慢地跟在朱小亮的身後,一邊走,一邊彎腰看著她的眼睛,看了又看,“還能跟我開玩笑,看來你沒考上潭中也沒事?”

“那不然呢?我要抱著你哭嗎?”李映橋說著,拿腦袋蹭了蹭他胳膊肘兒,竟真洋腔洋調地哭起來,一邊拿他的短袖口假裝擦眼淚,一邊吭哧吭哧說,“俞喵喵——我好慘呐,竟然隻差五分!五分呐,我好不了了,這輩子都好不了了。你給我跳個舞吧,我需要點樂子——」

俞津楊說:“讓朱小亮跳。”

“……彆玩他了。”朱小亮一把撈過倆小的,“走,我跟你媽說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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