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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十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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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映橋如果能想到今天——要她把那天晚上一時興起發給俞喵喵的短信轟炸,在警察叔叔們麵前原封不動地複述一遍。

她想,她會老老實實說一句:“你好,我是李映橋,請問我的柯南什麼時候給我。”

而不是現在這樣——

她低著頭,聲如蚊蚋。

“喵!嗡嗡嗡嗡嗡斐波那契嗡嗡嗡不知好歹。”

一串蒼蠅罵罵咧咧飛過去了。

“李映橋同學,”警察同誌安撫道,“不要害怕。我們隻是還原一下整個事情經過,做個筆錄。目前綁匪還沒全部落網,嫌疑人董濤也還在逃竄,我們需要根據你們的線索,重新聚焦案件,你的信息相當重要。”

屁嘞。李映橋看他想憋又憋不住的嘴角,氣鼓鼓地說:“那肖波叔叔你為什麼要笑我。”

這位叔叔是老熟人了,是這次俞喵喵綁票案的主辦偵查員,也是上次小糕點差點被拐賣的案件主要負責人。豐潭警力有限,未分設打拐中隊,類似案件都由重案中隊管,所以這兩起案子都是由他負責。小畫城案之後,這是他和李映橋第二次見麵。

他叫肖波,三庭五眼橫豎看都是一個妥帖規整的“正”字,隻是說話腔調和他本人的氣質很不像,還愛開玩笑。

“沒有,誰笑了?”兩位警察互相覷了對方上揚的嘴角,肖波先發製人說,“你接著說,我幫你看著,他笑一次,這個月工資扣他一百。”

後者立馬不笑了:“……”

李映橋有恃無恐地驟然大聲起來:“我最後再說一遍哦,我真的不知道他那會兒已經被綁架了,我隻是剛學會斐波那契數列,想跟他得瑟一下而已。事實證明,他腦子沒我聰明。他說58的平方是我爸爸的時候,叔叔你說這合理嗎?這是學霸能想出來的暗號嗎?”

“這比上次小糕點那個案子是困難點。”肖波深有感觸地點點頭說。

“對嘛!”李映橋歎口氣,顧影自憐地口氣說,“我真不容易。”

“……”

錄完筆錄,李映橋走後,一旁的同事這才如獲大釋地鬆開繃直的嘴角問肖波,“要不要考慮把她收編了?以後走個定向規培生,進我們警隊還是很有希望的,這女孩前途無量。”

肖波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搖了搖頭:“她媽不會同意的,這次事件她媽都說了不讓報道她女兒一個字,如果再出現上次那種情況,李映橋可能……而且現在全城老百姓都知道咱木玩龍頭企業的兒子被綁架了,但獲救的新聞還沒發,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寫。”

“為什麼呀?”同事顯然不理解,抬頭紋擠成五線譜,都看不出個調來,“這要擱我身上,我媽能當場從梭子蟹進化成帝王蟹了,彆說在我家橫著走,整個豐潭誰敢擋她路,她能呼死誰。”

肖波站起來,將筆錄的資料立著攏攏齊,挑著眉說:“咱媽在警局也沒豎著走啊,孫局見了她都得讓道,畢竟咱媽是警察。李映橋的媽媽是乾什麼?”

肖波指了指筆錄,“人家媽就是在美容院打工的,都沒讀過幾年書,能用咱媽的格局要求人家嗎?她能知道這裡麵的利害關係,能有這種犧牲精神嗎?少在這給我逮著機會就吹你的正處級媽媽,知道咱媽快升了。”

“現在還是副著呢。”

肖波再次將筆錄資料懟懟齊在桌上敲了三下,說:“如果這次案子關於李映橋的部分細節披露出去,肯定會有人把之前小畫城的案子翻出來,兩件轟動全城的案子都跟她有關係,李映橋還隻是個準高中生,你仔細品品,她媽擔心得有沒有道理。”

轟動全城倒也是有點誇張,兩件案子都不太複雜,隻是都有特殊性——一件是人人憎惡的打拐案件,在警方發出了協查通告之後,在人口拐賣最猖狂那幾年確實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引起了家長們的高度警惕,小糕點的案件流傳度很廣,也算是引起了全城轟動。

而這次這件綁架案能在豐潭掀起波瀾,無非也是因為俞人傑是當地的木玩領頭羊,一九八二的那隻小木馬的橫空出世,從此打開豐潭的木玩經濟。

一三年的豐潭木玩產業更是迎來了最鼎盛的黃金時代。那時的豐潭木玩不光在國內市場獨占鼇頭,海外訂單源源不斷。俞人傑那幾年的身價一年翻一番,在海內外更是享具盛名,從一個普通的地方企業做成了行業的龍頭。就連豐潭這麼一座名不見經傳的三線小城,硬是靠著一塊塊榫卯拚接出來的小木頭,逐漸在大眾視野裡有了姓名。俞人傑更是被賦予“木頭大王”這麼個眾望所歸的稱號,被老婆兒子笑了好幾年。

不過木頭大王的獨生子被綁架,在當年確實也引起了不小轟動。所以這兩件案子雖然不太複雜,但豐潭確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在警方出通告之前,俞人傑讓唐湘和梁梅帶著津楊還有李映橋、鄭妙嘉、小糕點這一串糖葫蘆去海南度假了,哦還有個朱小亮,長得像個二五坎,說話讓人很想砍他,誰讓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老學究。

俞人傑選擇留在豐潭善後——這次綁架的幕後主使還沒揪出來,警方那邊也說這次綁架案還有些疑點需要捋清楚,以及他還得防著那些見縫插針的媒體,順藤摸瓜拿李映橋的事大做文章,那李姝莉會毫不猶豫給他倆巴掌拌蒜吃。

他爺爺的,這次這個人情欠大了,怎麼還呢?

要不把李武聲綁架了,再給放了,再綁架了,然後再放了……弄個半死,再給他救活了。

“彆弄了,再弄它就死了。”俞津楊說。

李映橋絲毫不以為意,兩指撚著螃蟹殼,飛過來又飛過去,坐在海灘的礁石上,迎著風浪,表情愜意得很:“死了正好可以蒸了吃。”

海浪聲太大,俞津楊大聲在她耳邊吼:“螃蟹要活著蒸!”

李映橋聽見也裝作沒聽見,玩得不亦樂乎:“什麼什麼?再說一遍,沒聽見。”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知道她聽見了。

他也實在不想跟她爭執為什麼死螃蟹蒸著吃了要拉肚子這件事,李映橋一定會翻著白眼罵他一身少爺病。但他本來就不愛來海邊,知道這是他爸跟他媽的愛情海之後就更不愛來了,海邊又臟又臭,簡直是細菌培養皿不說。

最討厭的就是李映橋,動不動撩一捧海水往他身上潑,非把他弄得渾身上下都濕透才作罷,還笑他身材乾癟,說可以拿他當衝浪板。

“怎麼樣,我這肱二頭肌還行吧。”高典在身後的沙灘上和鄭妙嘉賣弄說。

鄭妙嘉咦了聲,“一般,不過比俞津楊的好點。”

“……”

本來好不容易從綁匪手裡逃脫,老爸老媽正是對他有求必應的時候,誰知道,來了海南之後,他又成了食物鏈的底端。

俞津楊回頭看了眼,老媽正樂不可支地在和梁梅說什麼八卦,笑得見牙不見眼,那個叫朱小亮的數學老師,正在慢條斯理地擦著眼鏡片,腦子裡估計還在算海浪的波動方程,剛讓他們算,他們嚇得鳥獸散,才跑來這裡捉螃蟹。

他打算回去了,不如和朱小亮探討分形海岸線。

“妙嘉,”李映橋突然對手上的螃蟹不感興趣了,轉頭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地去叫鄭妙嘉,又莫名壓低聲音,“啤嘶啤嘶,妙嘉,有帥哥。”

隻見一個肱二頭肌大得跟裝了兩個發育不良的椰子、後背曬得像二維碼的男人從他們麵前拿著衝浪板大搖大擺地走過去。

他還把衝浪板夾在胳肢窩裡。

不講衛生。

“好帥啊,”李映橋由衷地讚歎道,“他夾著個俞津楊就過去了——”

俞津楊目光冷冷瞪她:“……”

李映橋當然不管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人的後背和鄭妙嘉說:“他好像在做防曬測評,一格格畫得好標準,妙嘉,快記一下,開學我們要軍訓的,看起來最白的是最中間那格,你們誰去問問他那格是什麼防曬。”

高典自告奮勇,沒兩分鐘就喘著氣回來了:“——樹葉片子。”

“什麼牌子?”

“沒牌子,他中間那格就用樹葉片子擋著,效果最好。”

李映橋:“……”

鄭妙嘉笑得在沙灘上給自己滾麵糠。

李映橋嘖嘖兩聲,看著不遠處被海灘直射的日光鍍了一層金邊的大哥,想看看他是怎麼衝浪的,那大哥大約也是察覺自己是這幾個準高中生的焦點,準備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讓他們開開眼。

隻見他腳尖輕輕一蹬,衝浪板如同一片輕巧的樹葉遊刃有餘地滑向浪尖,濺起的浪花儼然成了他的表演階梯,一層層毫不費力地拾級而上,海浪將他托起,像俯瞰的王者,驚起沙灘邊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這短暫的滑行倒是吸引了不少目光,隻是下一秒,前方滾起一堵丈米高的浪牆,他嫻熟地轉彎,又一個相當耍帥地急停和擺尾,“噗通”一聲,他連人帶衝浪板被埋了,隻露出一個屁股在海麵上晃啊晃。

“哈哈哈哈。”海灘上尖叫聲,變成轟然的笑聲。

哥們很堅強地從岸邊爬出來,即使狼狽,即使窘迫,他摸摸腦袋,有種逗大家一樂也行,拎著衝浪板踢著正步走了。

“很帥啊!”李映橋還是大力地給他鼓掌。

哥們轉頭看過來,正兒八經一抬手從太陽穴劃出來一個手勢,以示感謝。

李映橋哈哈樂,又回頭看了眼遮陽篷下,發現向來暴躁的梁梅在海風的吹拂下都變得溫柔起來。

脾氣再硬的大人,好像到了海邊都變成海綿,好有意思。

她又橫斜俞津楊一眼,怎麼喵喵到了海邊,卻變成難伺候的喵少爺,嘖嘖。

不管,海邊真好玩,她還要來玩。

晚上在酒店自助餐廳的時候又碰見那哥們,不過他穿著衣服了,穿上衣服就裝正經,完全當作沒見過他們,沒出過醜。李映橋時不時拿眼神瞥他,覺得他真的很有意思,這人怎麼那麼搞笑。

吃完飯,回酒店房間的走廊上,高典還不忘安慰俞津楊:“沒關係,她們倆還小,審美是有點劍走偏鋒,我們楊仔這種才是潛力股,以後絕對又高又帥還有八塊腹肌和你爸的錢,楊仔,咱不鳥她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到時候記得扶持扶持兄弟我啊。”

高典的廣東口音已經是深入骨髓,總莫名其妙叫他楊仔。

俞津楊嘴角抽抽,看著高典,“你不懂。算了,跟你講不明白。”

高典嗅覺很敏銳,勾住他的脖子放慢腳步,在他耳邊低聲說:“喵喵,你不會……”

俞津楊蹭一下紅了耳朵,“不是!你想什麼呢!”

蒼天啊,他隻是在想,如果李映橋知道他是怎麼從綁匪那裡發出這條信息,一定會把他搓圓揉扁狠狠揍一頓,揍到他媽都認不出的。他後來錄筆錄都是漲紅著臉錄完的,他爸知道後也是瞠目結舌,回家後足足給他做了三天的思想教育工作。

說他不開竅,他其實也懵懂。但說他完全開竅,他更是懵懂。

高典拉著他回了自己的房間,俞津楊有點不耐煩,蹙眉梗著脖子沒那麼想跟進去,他不想跟他聊這個話題,連爸媽都給不了他明確的答案,高典一個跟他一邊大的準高中生能明白什麼。

高典卻神秘兮兮地鎖上門,把他摁在房間電腦前的椅子上,一邊伸手去開電腦,一邊壓低聲音跟他說:“你看片麼?聽說看完這個就很容易懂了。”

好了,俞津楊連脖子都紅了,他騰地站起來,椅子腿重重地往後一退,發出刺耳的刮擦聲,他幾乎整個人彈到窗戶邊:“不是,小糕點,你腦子裡都裝點什麼啊?”

高典也愣住,訕訕地收起先前迫不及待的表情,又把電腦一關:“那你爸媽給你教育什麼?”

俞津楊人站在窗戶邊,不忍直視地用力扯了下窗簾,不想同高典直視,不料窗簾落下去,高典仍好奇地盯著他,同他大眼瞪小眼片刻後,他無語地瞥向屋外,這才破罐破摔地同他講說:“教我怎麼確定喜歡一個人,教我怎麼愛一個人,教我怎麼對一個女孩好,不行嗎?”

“怎麼確定啊?”關於這方麵,高典太想進步了,無孔不入地學習,“你爸怎麼說?”

“他說,喜歡一個人,首先,你要願意為她去死,比如我爸,他為我媽跳過海。”

“……節日哥這麼激烈呢?”高典震驚。

“我媽的絲巾被海風吹走了,他以為我媽沒了,緊跟著就跳下去了,還好旁邊當時人多,給他撈上來了。”

高典:“……那我不死,我死了,我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怎麼辦。”

俞津楊靠在窗戶邊,又想了想,沉聲問:“高典,我拿李映橋當兄弟,在我這裡,她和你一樣,和鄭妙嘉一樣——”

高典趴在椅子上突然哈哈笑出聲:“楊仔,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想什麼。”

“是不是你們家長輩打算讓你以身相許了?”高典說。

俞津楊皺著眉“啊”了聲,茫然又迷惑:“什麼意思?”

高典壓低聲音說:“說實話,當初我爺爺奶奶就是這麼跟我爸媽講的,讓我爸媽上李阿姨家提親去,報答李映橋的救命之恩,李阿姨拿著菜刀追出來說我們恩將仇報。我爸媽才帶著我逃到深圳去的。”

中考成績發布那天,幾個小孩剛好從海南打道回府,在飛機上睡了一覺,又從機場轉大巴回到豐潭,俞津楊全程戴著耳機,另外幾個小孩也都戴著帽子,全程擺著一張酷酷的臉,彼此也不怎麼講話,一路上就這麼引人注目地回程。

顯然是要查分了,彼此都有些緊張。

梁梅和朱小亮氣壓也低,倆人坐在機場擺渡車上,朱小亮破天荒地安慰她:“梅姐,你要放平心態,譚老師也知道你是跟她嘔氣,李映橋原先那個成績,能考上普通的高中都已經是奇跡,真讓她考上潭中,那咱倆也彆閒著,真可以弄個培訓機構,說明咱倆的教育方針絕對是很ok的。”

梁梅看著車窗外:“我說過,李映橋是我最後一個學生,我不會再當老師了。”

朱小亮:“……你和譚老師真是一個比一個犟,就不肯服個軟嗎?”

梁梅說:“朱小亮,你也彆忘了,咱倆的賭約,如果李映橋真考上了,你說過的,你要回去接著當老師。”

話音剛落,擺渡車裡,梁梅剛剛開機的手機突然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一連串在飛機上被屏蔽掉的短信息爭先恐後地湧入進來,手機震動地像一條垂死掙紮的信鴿,在撲棱著它的翅膀,拚命將最後的消息試圖隔著屏幕彈出來:

——胡:在哪?

——胡:看到速回電。

——胡:梁梅,譚老師要見你最後一麵。

——胡:節哀,譚老師剛剛走了,她說,孤兒院旁邊那套房子留給你,後事由你全權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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