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盯著手機屏幕,指尖懸在鍵盤上方遲遲沒有落下。地鐵車廂輕微搖晃,窗外的晨光在玻璃上投下流動的光影。那條短信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她不知該如何拾起。
"下一站,建國門"
機械的女聲驚醒了她。林然猛地抬頭,發現自己差點坐過站。她匆忙起身,手機滑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彎腰去撿時,屏幕又亮了起來:
"如果你不方便也沒關係。那家書店在景山附近,老板收藏了很多絕版的外國文學。"
沈淮的語氣依然像當年那樣,體貼地給她留好退路。林然把手機塞進包裡,隨著人流擠出地鐵站。初秋的北京已經有了涼意,她裹緊風衣,思緒卻飄回昨夜咖啡廳裡那個戴著婚戒的女人——蘇婉,多溫柔的名字。
出版社大樓的電梯裡,鏡子映出她略顯蒼白的臉。林然下意識摸了摸無名指,那裡空空如也。她突然想起沈淮說"那本《小王子》我還留著"時的眼神,像是透過時光在看另一個自己。
"林編,這份稿子需要您再看一下。"剛進辦公室,助理就遞來一疊文件。
整個上午,林然強迫自己專注於工作。午休時,她鬼使神差地打開搜索引擎,輸入"沈淮工程師"。幾條行業新聞跳出來,最新的一條是半年前的:"xx科技首席工程師沈淮主持開發的新型ai係統獲國家專利"。
照片裡的沈淮穿著深藍色西裝,站在領獎台上微笑。那個笑容她太熟悉了——右眼角微微彎起,像一彎小小的月牙。林然迅速關閉頁麵,仿佛被燙傷了手指。
下午三點,手機又震動起來。這次是一張照片:一家古樸的書店門口,木質招牌上刻著"棲遲書屋"四個字。照片下麵附言:"就是這家,老板今天剛進了新版《雪國》。"
林然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意識到沈淮記得她所有喜好——她喜歡的作家,偏愛的裝幀風格,甚至讀書時習慣在哪個位置做批注。這些細節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她結痂的回憶。
"周末要加班。"她終於回複道,又補充一句,"謝謝推薦。"
消息剛發出去,電話就響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她手指一顫。
"喂?"她接起來,聲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平靜。
"林然。"沈淮的嗓音通過電流傳來,帶著輕微的失真,"我就在你公司樓下。"
"什麼?"
"能下來一趟嗎?就五分鐘。"
透過辦公室的窗戶,林然果然看到樓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沈淮仰著頭,手機貼在耳邊,另一隻手插在西褲口袋裡。陽光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一幅被時光定格的畫。
電梯下行的幾十秒裡,林然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腔。推開大廈玻璃門的瞬間,秋風裹挾著銀杏葉撲麵而來。沈淮就站在三步之外,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包裹。
"怕你真的沒空去書店。"他遞過紙包,"這是最新版的《雪國》,扉頁有川端康成的親筆簽名。"
林然接過書,指尖碰到他溫熱的手掌:"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你大學時在博客上寫過。"沈淮笑了笑,"我一直有關注。"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入湖心。林然想起自己那個早已廢棄的博客,最後一篇更新停在五年前。她不知道沈淮是如何在漫長歲月裡,像收集星光一樣收集著她的隻言片語。
"謝謝。"她低聲說,目光落在他左手的婚戒上,"不過這樣不太合適吧?"
沈淮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突然明白了什麼:"蘇婉和我正在辦離婚手續。"
林然猛地抬頭。
"半年前就分居了。"他的聲音很輕,"她要去加拿大定居,我們不是一路人。"
一片銀杏葉落在林然肩頭,沈淮自然地伸手拂去。這個熟悉的動作讓兩人都怔住了——高中時,他總這樣幫她摘掉頭發上的花瓣或樹葉。
"周六下午三點,"沈淮後退一步,"如果你改變主意,書店見。"
他轉身離開時,林然注意到他的西裝後領翻起了一個角。她幾乎要像從前那樣叫住他,幫他整理好衣領,但最終隻是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辦公室,林然小心地拆開牛皮紙包。除了《雪國》,裡麵還有一張泛黃的明信片——是他們大二那年,沈淮從德國寄來的。背麵寫著:"這裡的星空很美,但不如我們一起看過的。"
她翻過明信片,發現正麵是科隆大教堂的夜景。在教堂尖頂旁的夜空中,有人用鉛筆淡淡地勾出了北鬥七星的輪廓。
周六的雨來得猝不及防。林然站在公寓門口,望著如注的雨簾猶豫不決。時鐘指向兩點四十分,那把黑傘就掛在玄關的衣帽架上。
"也許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樣的花"她輕聲念著當年寫在《小王子》扉頁上的話,突然抓起傘衝進了雨裡。
棲遲書屋坐落在一條僻靜的老胡同裡。林然推開雕花木門時,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店內光線昏暗,木質書架散發著淡淡的樟腦味。沈淮就坐在最裡麵的角落,麵前攤開一本書,手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
"你來了。"他抬頭微笑,仿佛早已預料到她的選擇。
林然在他對麵坐下,雨水順著傘尖滴落在地板上。沈淮推過來一杯熱可可:"加了三塊糖,還是你喜歡的味道。"
窗外雨聲漸密,室內的暖氣在玻璃上凝結成霧。他們聊起這些年的經曆——沈淮在德國的求學時光,林然在出版社的職場掙紮;他參與設計的ai係統,她編輯出版的暢銷書籍。話題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空白的歲月,像繞過雷區一樣謹慎。
"其實我見過你。"沈淮突然說,"三年前,在王府井書店。"
林然驚訝地抬頭。
"你穿著米色風衣,在外國文學區站了很久。"他的眼神溫柔,"我想打招呼,但看到你專注的樣子,就沒敢打擾。"
"那你為什麼不"
"當時我剛和蘇婉確定關係。"沈淮苦笑一下,"覺得不該打擾你的生活。"
雨聲漸小,夕陽從雲層中透出一縷金光,正好落在沈淮的側臉上。林然恍惚看見了十年前那個白衣少年,也是這樣在陽光下對她微笑。
"要去看個地方嗎?"沈淮合上書,"就在附近。"
他帶她來到景山公園的一處僻靜角落。暮色中,整個北京城在他們腳下鋪展開來。沈淮從背包裡取出一個熟悉的物件——那盞星空投影燈。
"還記得嗎?"他按下開關,無數光點立刻在暮色中亮起,"你說過要一起看更多更美的星空。"
燈光映照著他們的臉,林然看見沈淮眼中閃爍的微光。他慢慢靠近,在距離她唇瓣一寸的地方停住,像是等待一個許可。
遠處傳來遊客的談笑聲,林然突然彆過臉:"太晚了,我該回去了。"
沈淮的眼神暗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平靜:"我送你。"
回程的出租車上,兩人都沉默不語。雨後的北京華燈初上,霓虹在濕漉漉的路麵上投下斑斕的倒影。林然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突然開口:
"我需要時間。"
沈淮點點頭:"我等你。"
車停在林然公寓樓下時,雨又開始下了。沈淮執意把傘留給她,自己冒雨跑向另一輛出租車。林然站在屋簷下,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模糊在雨幕中。
回到家,她打開那本《雪國》,發現扉頁上多了一行新字跡:
"也許世界上也有五千個和你相似的雨天,但隻有你是我獨一無二的那一場。——沈淮,於重逢的第二日"
林然合上書,淚水終於奪眶而出。窗外的雨聲漸漸大了,像是要把這十年的思念都傾訴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