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黑獄,死寂與絕望是永恒的主題。
淩塵蜷縮在冰冷滑膩的角落,維持著那副被恐懼徹底擊垮的模樣。額角的傷口在汙濁的環境中隱隱作痛,提醒著他現實的殘酷。隔壁牢房那垂死囚徒最後的、被強行吞噬生命精氣和毒素時的淒厲短嚎,似乎還在狹窄的甬道裡留下無形的回響,更添幾分陰森。
他並非無所畏懼。這具身體的脆弱是真實的枷鎖,絕靈禁法的壓製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靈魂之上。強行運轉“歸墟引”吞噬此地的汙穢死氣與劇毒,每一次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那駁雜的負麵精神衝擊如同跗骨之蛆,試圖啃噬他的意誌;陰寒死氣和霸道毒素在脆弱的經脈中肆虐,帶來的痛苦遠超尋常修煉。
“呼……”他極其輕微地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內視丹田。那點融合了混沌與寂滅本源的氣感確實壯大了,如同在凍土下頑強燃燒的幽暗火種,但這力量的增長,伴隨著經脈如同被反複撕裂又強行粘合的劇痛,以及精神上的巨大消耗。煉氣二層,在這青雲宗,依舊是螻蟻中的螻蟻。距離他複仇所需的偉力,隔著無法想象的鴻溝。
就在他默默忍受痛苦,嘗試引導新生力量修複身體細微暗傷時,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金屬甲葉摩擦的冰冷聲響,停在了他的牢房外。
“嘩啦!”鐵柵欄上的鎖鏈被粗暴地拉開。
“雜役淩塵!出來!陳長老提審!”兩名身披黑色玄甲、麵無表情的刑堂執法弟子站在門口,眼神如同看著一塊待處理的垃圾。
淩塵身體猛地一顫,臉上瞬間堆滿了深入骨髓的驚恐,連滾帶爬地想要站起來,卻因為“虛弱”和“恐懼”而雙腿發軟,再次跌倒在地,沾了一身汙垢。他手腳並用地爬到門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是…是…小的…小的遵命…”
他被粗暴地架起,拖拽著離開牢房,穿過幽深、散發著濃鬱血腥和絕望氣息的甬道。沿途經過的其他牢房,鐵柵欄後投來或麻木、或幸災樂禍、或同病相憐的目光。最終,他被帶入一間更加陰森的石室。
石室中央,隻有一張冰冷的石椅。四周牆壁光滑如鏡,隱約有符文流轉,散發出強大的禁錮和隔絕氣息。石椅上端坐著一人。
刑堂長老,陳玄風。
他並非想象中凶神惡煞的模樣,反而身形瘦削,麵容刻板,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毫無波瀾。一身簡單的黑袍,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但就是這樣一個看似普通的老者,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比這黑獄本身更加冰冷、沉重,仿佛一座移動的冰山,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他僅僅是坐在那裡,目光淡淡掃過來,玄霄就感覺自己體內的那點微弱氣感仿佛被凍結,連血液的流動都變得滯澀起來。
“跪下。”陳玄風的聲音不高,平平淡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誌,如同無形的重錘敲在玄霄心頭。
淩塵“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堅硬的石地上,膝蓋傳來鑽心的疼痛。他深深埋著頭,身體抖如篩糠,不敢與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對視。“淩塵,雜役院丁字房雜役。”陳玄風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煉丹大比當日,你負責搬運地火根。慕雨晴小姐當場指認,你搬運的那批藥材,乃是以蝕火散、灰岩粉偽造年份的假貨。丹鼎峰秦炎因此炸爐重傷,宗門聲譽受損。此事,你作何解釋?”
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般籠罩下來,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淩塵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極其困難,他拚命地磕頭,額頭撞擊在石地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很快便紅腫破皮。
“長老明鑒!長老明鑒啊!”他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充滿了極致的冤屈和恐懼,“小的…小的就是個最低賤的雜役,隻知道聽命行事啊!那地火根…是王管事從庫房直接交給小的,讓小的按時送到大比現場…小的…小的哪懂什麼年份真假?小的連蝕火散、灰岩粉是什麼都不知道啊!小的…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不敢做這等事啊!小的冤枉!求長老明察!求長老明察!”他語無倫次,涕淚橫流,將一個小人物麵對滅頂之災時的絕望和求生本能演繹得淋漓儘致。
陳玄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他身上一寸寸掃過。沒有動用任何刑具,也沒有動用神識強行探查(這在宗門法規中對毫無修為的雜役是有限製的),但那審視的目光卻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
“王管事?”陳玄風的聲音依舊平淡,“他已被拿下。庫房的出入記錄顯示,那批地火根,是他半月前親自簽收入庫的。據他初步交代,他對此事毫不知情,是采買執事李通經手。而李通,三日前已‘意外’失足墜崖身亡。”
淩塵心中冷笑。果然,棄車保帥,殺人滅口,老套卻有效。他臉上卻表現出更深的茫然和恐懼:“李…李執事?小的…小的更不認識啊!小的隻見過王管事…小的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長老!小的隻是奉命搬運…小的…小的要是知道那是假的,打死也不敢碰啊!”
他哭嚎著,將額頭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麵上,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劇烈痙攣,仿佛下一刻就會昏厥過去。他的表演天衣無縫,經脈的脆弱、丹田的空蕩、精神的恐懼、身體的傷勢,都完美地符合一個被卷入滔天巨浪的卑微雜役形象。
陳玄風沉默著。石室內隻剩下玄霄壓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喘息聲。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如同酷刑。
許久,陳玄風才緩緩開口,聲音裡聽不出喜怒:“你的說辭,與王管事初步的供詞,以及庫房記錄,並無明顯矛盾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