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十分,潼津渡的江霧還未完全散去,渭河水麵泛著銀白色的光芒。
楚辭空牽著棗紅馬走下官道,遠遠便聽見渡口傳來的喧囂聲。船夫的吆喝聲、商賈的討價還價聲、牲畜的嘶鳴聲交織在一起,楚辭空看著這繁華的一幕,感歎一聲大好河山。
"客官,過渡嗎?"一個黝黑精瘦的船夫迎了上來,眼神在楚辭空腰間的黃銅腰牌上停留了一瞬,立刻變得恭敬起來,"小的這船穩當得很,保證讓官爺安安穩穩過河。"
楚辭空點點頭,將馬匹交給船夫安排。
這艘渡船頗為寬敞,除了楚辭空,還有幾個商人模樣的乘客。船夫熟練地解開纜繩,長篙一撐,渡船緩緩駛離碼頭。
渭河水麵寬闊,波光粼粼。兩岸蘆葦搖曳,不時有水鳥掠過。楚辭空站在船頭,任由河風吹拂麵頰,心中卻難以平靜。
華州總捕頭,這職務前世的他從未聽過,任他絞儘腦汁的回憶,也想不起宋朝時有這麼個官職。
若隻是他才疏學淺,不知提刑司下有此職務,還則罷了。若是那知州大人為他新設的職務,那才叫麻煩不斷。
"官爺是要去鄭縣吧?"船夫一邊撐篙一邊搭話,"這年頭,當官的都忙得很呢。"
"怎麼說?"楚辭空隨口問道。
船夫壓低了聲音:"聽說渭南那邊又出了事,好些人家的人都不見了,鬨得人心惶惶的。"
楚辭空心中一動,表麵卻不動聲色:"失蹤?"
"可不是嘛,"船夫歎了口氣,"有說是被山匪擄走的,也有說是逃荒去了彆處。反正這世道,老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啊。"
楚辭空暗暗將這個消息記在心裡。
渭南緊鄰鄭縣,若真有大規模人口失蹤,作為華州總捕頭,他恐怕很快就要接手這個案子了。
“官府沒有派人調查嗎?”
船夫苦笑一聲:“調查是調查了,可什麼也沒查出來。”
楚辭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客官,您看那邊。”船夫指向南岸,“那就是赤水渡了。”
楚辭空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隻見南岸碼頭比潼津渡更加繁忙。無數商船停泊在岸邊,貨物堆積如山。碼頭上人聲鼎沸,叫賣聲此起彼伏。
赤水鎮依山傍水,房屋鱗次櫛比。鎮子不大,卻是水陸交通的要衝,商賈雲集,十分熱鬨。
渡船靠岸,楚辭空牽著馬匹上岸。
碼頭上的腳夫立刻圍了上來,爭相攬活。楚辭空擺擺手,徑直走向鎮上。
赤水鎮的街道比華陰縣城要窄一些,兩旁店鋪林立,有賣絲綢的,有賣茶葉的,還有各種小吃攤販。
楚辭空牽著馬走過幾條街,找到一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酒館。
酒館門口掛著“赤水春”的招牌,裡麵傳出陣陣酒香和食物的香味。
“客官裡麵請!”店小二熱情地迎了出來,“要打尖還是住店?”
“先來壺茶,再要幾樣小菜。”楚辭空將馬匹交給店小二,“馬匹也要喂好。”
“得嘞!客官您裡麵坐,茶水馬上就來。”
楚辭空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可以觀察街上的情況。
酒館裡客人不少,大多是過往的商旅。有幾桌人正在高聲談論生意,聲音嘈雜。
不一會兒,店小二端著茶壺走了過來。
“客官,您的茶。”
店小二放下茶壺時,悄悄遞過來一張折疊的紙條。
楚辭空看著紙條,麵上不動聲色。
“這是什麼?”
“有個孩子剛才跑進來,說是給您的。”店小二壓低聲音,“那孩子說您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意思。”
楚辭空接過紙條,漫不經心地問:“什麼樣的孩子?”
“十來歲的樣子,穿得破破爛爛的。”店小二回憶道,“給了紙條就跑了,跑得賊快。”
楚辭空點點頭,示意店小二去忙彆的。
等店小二走遠,他才小心翼翼地展開紙條。
紙條上的字跡讓他瞬間僵住了。
草書狂舞,筆力遒勁:
“一鬥麥,兩鬥糠,三更衙役催命忙。四更女兒抵債去,五更老漢懸了梁。”
楚辭空“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桌上的茶杯險些打翻。
這字跡!
這分明就是糧倉牆壁與華山之巔那張紙片上的字跡!
一模一樣的筆鋒,一模一樣的狂放不羈!
楚辭空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右手輕撫劍柄。
那個神秘的幕後之人,竟然知道他的行蹤,還能提前在這裡留下字條!
還是說,對方一直在暗中監視著他的行蹤?
楚辭空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仔細觀察紙條,紙張是普通的草紙,墨跡還很新鮮,應該是剛寫不久。
詩句的內容更是讓人觸目驚心。
百姓糧食短缺,以糠充饑,深夜時分,官府還催收賦稅,逼得百姓走投無路。為了還債,連兒女都要賣掉,最終,絕望的老人選擇了自儘。
隻是文中的"債"字到底作何解釋?即便是在華陰,出了馮延吉這些人渣的地方,青苗賦稅也沒如此嚴重。難道是此地官府在收其他什麼借貸?
"小二!"楚辭空低聲喝道。
小二戰戰兢兢地走過來:"官爺有何吩咐?"
"剛才那個孩子,你還記得他往哪個方向跑了嗎?"
"官…官爺,"小二擦著額頭的汗珠,"小的真不知道啊!那孩子給了紙條就跑了,眨眼就不見了。"
楚辭空眯起眼睛:"什麼樣的孩童?"
"七八歲的樣子,穿著粗布衣裳,看著挺機靈的。"
楚辭空仔細觀察小二的神情,確認他沒有撒謊,連忙緩和語氣。
“彆緊張,我隻是好奇而已。你再仔細想想,那孩子有什麼特征?”
店小二鬆了口氣,努力回憶著。
“那孩子瘦瘦小小的,臉上有些臟,穿著打補丁的衣服。對了,他嘴裡好像缺個牙。”
楚辭空記下這些特征,又問:“他是本地口音嗎?”
“這個…應當不是。他就說了一句話,聲音還挺尖的。”
楚辭空點點頭,不再追問。
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絕不可能寫出這樣的字跡。
這樣的筆力,這樣的功底,至少需要十幾年的苦練,絕非孩童所能為。
那麼,真正的寫信人是誰?
楚辭空起身走到窗邊,仔細觀察街道上的行人。
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身影。
他又走出酒館,在附近的街道上轉了一圈。
問了幾個攤販和路人,都說沒有注意到那個孩子。
楚辭空回到酒館,心中的疑慮更加濃重。
對方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甚至能夠精確地預測他會在什麼時候到達赤水鎮。
這種能力,絕非普通人所能擁有。
要麼對方有著龐大的情報網絡,要麼就是有內應在官府中。
楚辭空重新審視手中的紙條。結合華陰的經曆,這詩句中提到的情況,很可能又是哪個縣城的真實寫照。
他忽然想到渭南那些失蹤的人,恐怕並非逃荒。
楚辭空將紙條小心地收好,心中已經有了決定。既然對方主動聯係他,必然有其目的。
而這個目的,很可能與渭南縣有關。更重要的是,這可能是他接近那個神秘的幕後之人的唯一機會。
楚辭空重新坐下,表麵上悠閒地品茶,實際上卻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他要儘快趕到鄭縣述職,接手新職務。然後才能找機會深入調查渭南縣的人口失蹤案。
至於那個神秘的寫信人,既然對方主動現身,相信很快就會有下一步的接觸。
楚辭空端起茶杯,茶水已經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