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空踏著晨光,站在縣衙後院,望著那座陰沉沉的糧倉。
這幾日的連環命案,如同一把長刀懸在心頭,不破此案始終是坐立難安。陳長庚、李氏、張知歸,再到馮延吉,四條人命,各有迥異的死狀,卻仿佛一條無形的線,將它們緊緊串聯在一起。
楚辭空深吸一口氣,浸潤著草木清香的空氣湧入肺部,讓他頭腦稍微清明了幾分。
“這糧倉,便是解開謎團的關鍵。”他喃喃自語。
孫誠匆匆趕來,向楚辭空抱拳行禮:“楚大人,衙役都已調來,隨時聽候差遣。”
“很好。”楚辭空點頭,目光炯炯,“今日我要徹查糧倉的結構和布局,還有日常看守的情況。”
糧倉雖不大,卻是縣衙最戒備森嚴的地方之一。一眾衙役排成一列,向楚辭空介紹日常值守的安排。每夜有四名衙役輪班看守,每兩個時辰一換,而且會定時巡查門窗。
“馮縣丞死的那晚,值守的是哪幾位?”楚辭空凝視著麵前幾個戰戰兢兢的衙役。
一名年約四旬、麵容消瘦的衙役上前一步:“回大人,那晚是小人和老劉、阿福、王老三四人值守。亥時三刻時,小人曾巡查過糧倉,門鎖完好,無任何異常。”
“你們確定整晚都有人守著?沒有一刻離開過?”
四名衙役齊齊點頭,誓言般地說道:“小人等不敢有絲毫懈怠!”
楚辭空若有所思地繞著糧倉外圍行走,不放過任何一處可疑之地。
糧倉建在略高的磚石台基上,四周牆體堅實,木質大門厚重,鐵鎖牢固。門窗都有衙役看守,凶手不可能從這些地方進入。
“除了正門和窗戶,還有彆的出入口嗎?”楚辭空問道。
衙役們相顧搖頭,表示糧倉就這一個出入口。
楚辭空繼續檢查,緩步走到糧倉後方。在角落處,他發現了一道細長的排水溝,從糧倉內部延伸至外圍。排水溝很窄,也就巴掌寬,被一層生鏽的鐵柵欄覆蓋著。
“這是排水用的?”楚辭空蹲下身,仔細打量。
“是啊,大人。”一名老衙役解釋道,“遇到暴風雨天氣,倉內有時會進水,這排水溝用來排出雨水,防止糧食受潮發黴。”
楚辭空點了點頭,伸手撥開溝邊雜草,眉頭突然一皺。溝邊的泥土有被翻動的痕跡,不太明顯,但在他這外科醫生的眼中,這細微的差異格外刺眼。
“有鏟子嗎?”
一名衙役連忙找來鏟子遞給楚辭空。他並未接過,而是指著排水溝道:“把這裡挖開。”
衙役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做了。鏟子很快挑開表層泥土,露出下方鬆軟的土壤。
“大人,您看,這土似乎是新填的。”衙役挖到約一尺深時,發現下方的土質與周圍明顯不同。
楚辭空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繼續挖。”
不多時,排水溝被擴大,露出一個勉強能容一人爬行的通道。通道的內壁被細心地加固過,用些小木棍和稻草編製的護壁防止塌陷。
“果然!”楚辭空眼中精光爆閃,“凶手是從這裡進入的。”
眾衙役驚呼一聲,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這麼隱蔽的通道,若非仔細檢查,根本無法發現。
楚辭空抬頭看向糧倉,心中已然明了。不必進去查看,他也能想象到通道另一端連接著糧倉內部的排水口。凶手精心挖掘了這條密道,從外部悄無聲息地潛入糧倉。
“拿火把來。”楚辭空命令道。
接過火把,楚辭空半跪在通道入口,小心地照亮內部。通道不算長,大約五六尺,剛好接入糧倉內部。他仔細檢查通道內壁,在轉角處,發現了幾根破碎的草莖,青翠如新,顯然是最近才被折斷的。
“有人從這裡鑽進去過。”楚辭空拿起那幾根莎草莖,輕輕摩挲著。
正在此時,陸昭、陸晦匆匆跑來,氣喘籲籲地說道:“大人,我按您吩咐,打探了吳老河的二兒子吳劫的情況。”
“說說看。”楚辭空站起身,拍去膝上塵土。
“這吳劫,為人沉默寡言,很少與村裡人往來。據村人說,他身手極為矯健,尤其擅長攀爬,能不借助任何工具,就爬上幾丈高的牆壁。”
“村人還說,吳劫以前在船塢做過工,對糧船上的結構極為熟悉。”
楚辭空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擅長攀爬,熟悉船塢結構…”
他抬頭看向巍然聳立的糧倉,心中已有一個大膽的推測。
“走,去糧倉內部看看。”
糧倉內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陳米特有的氣息。幾個大型的糧鬥矗立在倉中,用來盛放和分發糧食。糧鬥高約一丈,直徑也有一丈左右。
楚辭空沿著內壁檢查,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當他來到最靠近排水口的一個糧鬥旁時,腳步突然頓住了。
他發現這個糧鬥的位置極為特殊,從糧倉門口和窗戶都看不到這個角落。更重要的是,糧鬥邊緣的木質結構上,有細微的刮擦痕跡,似乎有人曾攀爬過。
“拿梯子來。”楚辭空命令道。
衙役取來木梯,楚辭空小心翼翼地爬上去,俯視糧鬥內部。糧鬥內隻有三分之一裝滿了米糧,其餘空間足以容納一個成年男子蜷縮其中。糧鬥內壁上,同樣有細微的刮擦痕跡,而且在靠近底部的地方,米粒有被壓實的痕跡,像是有人曾在那裡站立或蹲伏。
“我明白了。”楚辭空從梯子上下來,眼中閃爍著睿智的光芒,“凶手不是從外麵進入糧倉後殺人,而是早已藏在糧倉內部,等待時機。”
他將自己的推測娓娓道來:“吳劫利用自己身手矯健的特點,從排水溝挖掘秘密通道進入糧倉,然後隱藏在這個糧鬥中,耐心等待馮延吉進入。待馮延吉進來查看陳米數量時,吳劫突然出現,一擊得手。”
“為何衙役沒有發現有人進入?”孫誠不解地問。
“因為他根本不需要當夜進入。”楚辭空笑了笑,“他可能提前一天,甚至更早就潛入糧倉,藏在糧鬥中等待時機。衙役們查看的隻是門窗是否完好,誰會想到凶手早已在倉內恭候多時?”
眾人驚歎不已,對楚辭空的推理能力佩服萬分。
楚辭空繼續道:“更巧妙的是,殺人後,他可以原路返回,通過密道離開,再將入口覆土填平,不留一絲痕跡。若非我們仔細檢查,根本無法發現這條密道。”
“怪不得連門窗都關著,裡麵卻有人被殺。”一名衙役恍然大悟。
“大人好眼力!”另一名衙役讚歎道。
楚辭空擺擺手,示意眾人安靜。在衙役的驚歎聲中,他的思緒已然飛馳,將所有線索串聯起來。
“現在,我基本能確定吳氏一家三口在這些案件中的分工了。”楚辭空沉聲道,“周娥負責給陳長庚投毒,米酒下藥致其昏迷,然後其子吳劫負責勒死陳長庚並布置現場。李氏極可能是因為目睹了陳長庚被害的過程而遭滅口。吳老河負責殺害張知歸,利用改裝的秧馬作案。吳劫則負責殺害馮延吉,通過挖掘密道潛入糧倉。”
孫誠聽得目瞪口呆:“大人,您的意思是說,這一家三口,分工明確,各有所長,串通起來作案?”
“正是如此。”楚辭空點點頭,“吳老河精通農具,能改裝秧馬;吳劫身手矯健,能挖掘密道、攀爬藏匿;至於周娥…暫不清楚她用的什麼毒藥,但想來也不會是太複雜的毒,若她真精通藥理,陳長庚就應直接被毒死了。但隻有三人合力,才能在短時間內連續作案,且手法各異,迷惑官府。”
“可是…他們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地殺人?僅僅因為吳家兒子被陳長庚羞辱而自儘?”孫誠不解地問。
楚辭空目光深邃:“這恐怕不僅是個人恩怨,更是對那些利用新法盤剝百姓的官員的憤怒。每個死者,都與欺壓百姓有關。陳長庚強行催繳青苗錢,張知歸管理賦稅賬冊,和馮延吉合謀貪汙官糧。吳家也許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為天下受苦的百姓討個公道。”
“但殺人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正道。”楚辭空歎了口氣,“眼下最緊要的,是儘快將他們緝拿歸案,以免再有無辜之人遭殃。”
糧倉外,夏日陽光熾烈,照在楚辭空疲憊的麵龐上。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好好休息了,但現在還不是鬆懈的時候。
“孫誠,帶人將這條密道徹底挖掘出來,調查周圍有無可疑人員出入的痕跡。其餘人隨我回去,我要立即向錢縣令彙報。”
縣衙大堂內,錢縣令聽完楚辭空的彙報,麵色凝重。他起身踱步,長須微顫,顯然對案情的發展既驚訝又擔憂。
“你是說,吳氏一家合謀作案,連殺四人?”錢縣令的聲音裡充滿不可思議。
“是的,大人。”楚辭空點頭,隨即詳細分析了各案的作案手法和吳氏一家的分工。
錢縣令聽罷,倒吸一口涼氣:“真是膽大包天!竟敢謀害朝廷命官!”
“大人,吳氏一家的行動不僅僅是為子報仇那麼簡單。”楚辭空正色道,“他們的目標明確,都是針對與青苗法和糧食有關的官員。這背後,極可能是對新法推行過程中種種弊端的不滿和抗議。”
錢縣令眉頭緊鎖,顯然對楚辭空點出新法弊端有些不悅,但也無法反駁事實。每個被害者確實都與新法的推行和弊端有直接關係。
“那依你看,該如何應對?”錢縣令問道。
“大人,我認為應當立刻前往華山巡檢司借兵,增派人手搜山捉拿吳氏一家。”楚辭空建議道,“但須儘量活捉,以便審問出更多內情。或許通過他們,我們能揪出更多與糧食貪汙有關的案件,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錢縣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楚辭空的話戳中了他某些隱秘的擔憂。
錢縣令沉吟片刻,死了三位朝廷官員,若不能緝拿真凶,他這個知縣也做到頭了。權衡利弊後,錢縣令最終下定決心:“好,我這就派人前往華山巡檢司,借調兵馬搜山。你做好準備,隨時準備出發。”
“謝大人。”楚辭空抱拳行禮。
夜色漸深,楚辭空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行裝。長劍、乾糧、藥箱…一件件整齊擺放。華山之行凶險難測,他必須做萬全準備。
窗外,一輪明月懸掛夜空,清輝灑落。楚辭空站在窗前,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華山輪廓,心中思緒萬千。
無論吳氏一家的動機如何,殺人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正道。
作為一名現代魂穿而來的醫者,他深知生命的珍貴。但作為一名官吏,他也必須維護法度的尊嚴。
“真相,終將大白。”楚辭空手握長劍,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