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格!不要聽他的鬼話!他在動搖你的軍心!”
山本一木厲聲喝道,他察覺到了不妙,立刻下令:“中村,佐藤,衝鋒!殺了他!”
“哈依!”
右翼和正麵的兩名日軍特攻隊員正要從掩體後衝出。
“山本!”朱豪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你就這麼急著殺人滅口嗎?看來,你是知道內情的!”
這句話像一根毒刺,狠狠紮進了竹下俊的心裡。
他猛地調轉槍口,不是對準朱豪,而是對準了正準備衝鋒的同伴中村,用生硬但決絕的聲音低吼道。
“都彆動!”
中村和佐藤的動作僵在了原地,愕然地看著他。
山本一木氣得渾身發抖,他壓低聲音怒吼:“竹下!你瘋了嗎?你想乾什麼?!”
竹下俊沒有看他,依舊死死地盯著朱豪的方向,那雙空洞的眸子裡,第一次燃起了某種迫切的情緒。
“讓他說下去。”
林中的死寂,比剛才的槍聲更加令人窒息。
風吹過樹梢,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像是亡魂的低語。
山本一木的胸膛劇烈起伏,他死死地盯著左翼黑暗中竹下俊的輪廓,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聲音:“竹下君,你清醒一點!這是支那人的詭計!他想分化我們,然後逐個擊破!”
竹下俊的身影從樹後緩緩走出,月光勾勒出他緊繃的側臉。
他沒有理會山本一木,隻是對著朱豪的方向,用一種沙啞的聲音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師父?”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朱豪的聲音平靜地傳來,他知道,魚兒已經上鉤了:“我對北辰一刀流略有了解。我隻問你一句,你的師父千葉先生,是不是一個堅定的反戰者?”
竹下俊的身體微微一震。
師父確實不止一次在道場裡表示過,劍道是用來磨礪心性,守護所愛,而不是淪為政客手中屠戮的工具。
朱豪的聲音繼續在夜色中回響,像一個循循善誘的魔鬼:“一個畢生反戰的劍道宗師,為什麼會突然在臨死前改變主意,留下一封慷慨激昂的遺書,號召所有弟子奔赴戰場?”
“竹下君,你遠渡重洋來到這裡,難道就沒覺得這件事,有一點點奇怪嗎?”
“這……”竹下俊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當然覺得奇怪!師父去世的消息傳來時,他正在柏林。
那封遺書的內容,與師父平日的教誨大相徑庭,但他當時被悲傷和軍國的狂熱衝昏了頭腦,隻當是師父在最後時刻,為了帝國而改變了心意。
“讓我來告訴你為什麼。”朱豪不給他思考的時間,直接拋出了答案:“因為你的師父,是被毒殺的!那封遺書,是偽造的!從始至終,他都是反戰的!”
“你胡說!”山本一木身邊的隊員佐藤忍不住怒斥道。
“我胡說?”朱豪冷笑一聲:“那你們告訴我,北辰一刀流在貴國是什麼地位?三大劍道流派之一,道場遍布世界,弟子門人超過十萬。”
“這樣一股龐大的力量,如果能為戰爭所用,對你們的軍部高層來說,意味著什麼?”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犧牲一個不聽話的老頭子,偽造一封遺書,很難嗎?很虧嗎?”
竹下俊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朱豪的話,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剖開了他一直以來刻意回避的疑點,將血淋淋的、最不堪的可能,展現在他麵前。
“竹下君!不要相信他!”山本一木急了,他知道不能再讓朱豪說下去了:“真相如何,等我們回到國內,自然可以慢慢調查!你現在若是反水,就等同於叛國!”
“你將永遠失去查明真相的機會,還會背上千古罵名!”
這番話很現實,也很管用。
一個叛國者的指控,足以壓垮任何一個帝國的軍人。
竹下俊握著槍的手,不由得鬆了幾分。
朱豪立刻察覺到了他心態的變化,話鋒一轉,不再糾結於陰謀論,而是轉向了更深層次的內心拷問。
“周衛國跟我提起過你。”
竹下俊猛地一怔,周衛國?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擊中了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他說,在柏林軍事學院的時候,你就曾經斷言,這場戰爭,霓虹國必敗。”
朱豪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感慨:“我很好奇,竹下君,既然你早就看清了結局,為什麼還要站在這裡?為什麼要助紂為虐?”
“我是帝國的軍人。”竹下俊的聲音乾澀,像是在為自己辯解:“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身不由己?”朱豪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充滿了不屑與悲哀,“竹下君,我問你,如果你的心都不能由著自己,你的身體,又如何能夠由己?”
“你告訴我,火燒富金山下的野戰醫院,屠殺那些手無寸鐵的傷兵,也是身不由己嗎?金陵城裡發生的一切,也是身不由己嗎?”
“彆說了!”
竹下俊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猛地發出一聲壓抑的嘶吼。
金陵!
又是金陵!
這個詞,是他心中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是他午夜夢回時最深的夢魘。
那衝天的火光,那遍地的屍骸,那絕望的哭喊……他以為自己已經將這些記憶封存,卻被朱豪輕而易舉地撕開了。
“看來你還記得。”朱豪的聲音變得冰冷:“我聽周衛國說過,他很敬佩你。他說你是一個真正的武士,一個有榮譽感和良知的軍人。”
“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看看你身邊的人,看看你們做過的事!”
“這,就是你所效忠的軍隊嗎?這就是你所守護的榮譽嗎?一群連傷兵和醫護都不放過的畜生!”
“我……”竹下俊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想反駁,卻發現朱豪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他想起了山本一木下令屠殺時那張冷酷的臉,想起了同伴們眼中嗜血的光芒,想起了自己當時的無力與痛苦。
他一直告訴自己,那是戰爭,戰爭就是如此殘酷。
但現在,朱豪的話讓他明白,那不是戰爭,那是單方麵的、毫無榮譽可言的屠殺。
“竹下君,你參軍的初衷,絕不是為了來到另一個國家,燒殺搶掠,變成一頭野蠻的畜生吧?”
朱豪的每一個問題,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竹下俊的心防上。
他的信仰,他作為軍人的驕傲,他從小接受的武士道教育,在這一刻,被衝擊得搖搖欲墜。
山本一木看著竹下俊那張扭曲而痛苦的臉,知道情況已經完全失控。
他悄悄地對身邊的中村和佐藤使了個眼色,手指微微彎曲,做出了一個突擊的手勢。
言語已經無用,唯有雷霆一擊,才能打破僵局!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暴起發難的瞬間,朱豪接下來的話,卻讓竹下俊徹底放棄了最後一絲抵抗。
“竹下君!你還記得金陵城外,那個寧死不降的國軍營長嗎?”
朱豪的聲音,如同滾雷般炸響,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
正埋頭衝鋒的中村和佐藤,腳步都是一滯。
竹下俊更是渾身一顫,那個畫麵瞬間在他腦海中浮現。
那個渾身是血,傷痕累累,麵對重重包圍,卻沒有絲毫的畏懼。
那個龍國軍人,抽完了最後一根煙,強忍著斷腿之痛,強行爬起,義無反顧的向包圍他的日軍,發起了攻擊。
他本想阻止,但他的部下的刺刀,卻比他更快一步。
那一幕,很悲壯,讓他直至現在,都始終牢記於心。
“你怎麼會……”竹下俊失聲問道。
“他叫方勝利,是周衛國在中a央軍校的同學,是他過命的兄弟!”
朱豪的聲音裡充滿了悲憤:“他留下,是為了給周衛國斷後!你所謂的‘頑抗到底的敵人’,是你朋友的兄弟!”
“轟!”
竹下俊的腦子,像是被一顆炸彈引爆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那個讓他印象深刻的龍國軍人,竟然是周衛國的朋友!
一股難以言喻的愧疚和荒謬感,瞬間淹沒了他。
他感覺自己像個小醜,一個參與殺害了朋友親人的,可悲又可笑的小醜。
“還沒完呢!”朱豪的聲音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變得愈發冰冷刺骨:“你還記得周衛國跟你提過他的未婚妻嗎?那個他打算一回國就娶的女人!”
竹下俊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記得,在柏林之時,二人喝酒時,周衛國曾提過那個在金陵的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蕭雅,就死在金陵!”
“死在你們進城之後!”
“周衛國親眼看著她死在了自己的懷裡!”
朱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竹下俊的靈魂上。
師父的死,是欺騙。
帝國的戰爭,是屠殺。
自己的“戰功”,是殺害朋友的兄弟。
自己所在的軍隊,間接導致了朋友的愛人慘死。
支撐著他的一切,他從小建立的信仰、榮譽、忠誠,在這一刻,伴隨著朱豪的話語,徹底分崩離析,化為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