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密林,是獵人與獵物的天堂,也是墳場。
朱豪如同一頭潛行的豹子,循著泥土上淩亂的痕跡,死死咬住山本一木的尾巴。
他的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味,這是長時間劇烈運動的後果。
但他不敢停,他知道,一旦跟丟了,再想在這茫茫林海中找到他們,無異於大海撈針。
一個多小時的追逐,對雙方的體能都是巨大的考驗。
山本一木一行人也在亡命奔逃。
他們是特種作戰的精英,體能遠超常人,但扛著一個周芷蘭,速度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更重要的是,身後那個追兵,像一道跗骨之蛆,陰魂不散。
“大佐閣下,我們……我們還要跑多久?”一個隊員扶著膝蓋,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浸透了他的軍服。
山本一木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漆黑的林子,那片黑暗中仿佛潛藏著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讓他心頭始終懸著一塊石頭。
他沒有回答,隻是抓著周芷蘭的胳膊,又往前踉蹌了幾步。
竹下俊沉默地跟在後麵,他的呼吸還算平穩,但臉色卻異常難看。
他不是在為逃亡而焦慮,而是在為不久前那場屠殺而心悸。
那些傷兵絕望的慘叫,仿佛還回蕩在他耳邊。
“停下!”山本一木突然抬手,示意隊伍停下。
他側耳傾聽了片刻,身後除了風聲和蟲鳴,再無其他動靜。
“怎麼了?”一個隊員警惕地問道。
山本一木沒有回答,他那雙陰鷙的眼睛裡,閃爍著狐狸般狡詐的光芒。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一個被他忽略了的問題。
從剛才的遭遇戰到現在,追兵的槍聲,始終隻有一個型號,而且火力點也隻有一個。
難道……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升起。
他猛地轉過身,一把將周芷蘭拽到麵前,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的笑容:“支那女人,你的那個男人,對你還真是情深義重啊。”
周芷蘭被他抓得生疼,但依舊昂著頭,冷冷地瞪著他:“呸!你這個卑鄙無恥的畜生!朱豪一定會殺了你,為那些死去的兄弟報仇!”
“殺了我?”山本一木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在寂靜的林中顯得格外刺耳:“哈哈哈哈!就憑他一個人?”
他湊到周芷蘭耳邊,用一種殘忍而得意的語氣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追過來的,從始至終,就隻有他一個人!”
“一個堂堂的軍長,為了一個女人,竟然敢單槍匹馬追進這深山老林裡來!這不是情深義重,這是愚蠢!是匹夫之勇!”
周芷蘭的心猛地一沉。
她這才意識到,朱豪竟然是孤身一人!
一股巨大的恐懼和擔憂瞬間攫住了她。
“你現在就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看著!”
山本一木一把推開周芷蘭,那張因為狂喜而扭曲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恐怖:“看著我是怎麼像獵殺一頭野豬一樣,把你的男人,大名鼎鼎的41軍軍長朱豪,活活弄死在你麵前的!”
他猛地轉身,眼中迸發出嗜血的光芒,對著剩下的三名手下,以及竹下俊,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下達了命令。
“所有人,立刻展開扇形伏擊陣型!竹下君,你負責左翼!佐藤,右翼!中村,你跟我居中,負責正麵壓製和活捉!記住,我要活的!”
“哈依!”兩名特攻隊員眼中同樣燃起了興奮的火焰。
他們是帝國的精英,四個人圍獵一個人,而且還是對方的最高指揮官,這簡直是天賜的功勞!
竹下俊眉頭緊鎖,他看了一眼被推倒在地的周芷蘭,又看了一眼山本一木那張瘋狂的臉,最終還是沒有說話,提著槍,默默地融入了左側的黑暗之中。
一場精心布置的獵殺,就此展開。
朱豪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從獵人變成了獵物。
他依然謹慎地循著痕跡,一步步向前。
但他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痕跡,在前方不遠處,突然消失了。
不是那種被刻意掩蓋的消失,而是向四個不同的方向分散開來,最終融入了複雜的地形之中,再也無法分辨。
朱豪心中警鈴大作。這是標準的戰鬥分散隊形!
他立刻閃身到一棵巨大的鬆樹後,將身體完全隱藏在陰影裡。
他屏住呼吸,耳朵像雷達一樣,捕捉著周圍的一切聲響。
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遠處不知名夜鳥的啼叫聲,還有……一絲幾不可聞的,金屬與樹枝的輕微刮擦聲。
聲音來自他的右前方,大約三十米的位置。
朱豪緩緩地將40的槍口,對準了那個方向。
他沒有貿然開火,他在等。
等一個暴露更多信息的機會。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林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這寂靜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壓力。
終於,那個方向的敵人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一截黑洞洞的槍管,從一簇灌木叢後,非常緩慢地探了出來。
就是現在!
朱豪眼中寒光一閃,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
一串短促而精準的點射,子彈撕裂空氣,瞬間鑽進了那簇灌木叢。
“呃啊!”一聲壓抑的悶哼傳來,顯然是擊中了目標。
但幾乎在同一時間,另外三個方向,也同時響起了槍聲!
“噠噠噠!”
“砰!砰!”
左翼,正麵,甚至還有一個刁鑽的角度從他側後方襲來!
子彈如同死神的鐮刀,從四麵八方織成一張致命的火網,將他死死地釘在樹後。
他身前的樹乾上,瞬間被打得木屑橫飛,發出“噗噗噗”的悶響。
朱豪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被包圍了!
該死的!這幫狗娘養的,反應太快了!
戰術配合也太默契了!
從他開第一槍,到對方形成交叉火力,整個過程不超過兩秒鐘。
每一個人的槍法都狠辣精準,專打他可能露頭的位置。
這不是普通的鬼子兵!
朱豪腦中瞬間閃過這個念頭。
他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麵對的,是山本一木精心訓練出來的特種兵!
雖然可能隻是臨時組建,尚不成熟,但每一個都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兵王,單兵作戰能力,遠不是那些隻會排隊槍斃的普通士兵能比的。
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輕敵了。
“朱豪軍長!”山本一木得意的聲音從正前方傳來,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你的槍法不錯,可惜,你現在已經是甕中之鱉了!”
“我勸你還是乖乖放下武器,走出來投降!我或許可以看在你軍長身份的份上,給你一個體麵的死法!”
朱豪沒有理他,隻是將身體縮得更緊,大腦飛速運轉。
四個敵人。
剛剛被他打傷一個,但從沒有傳出慘叫和求援來看,傷得不重,依舊有戰鬥力。
正麵是山本一木,這個老鬼子陰險狡詐,肯定不會輕易露頭。
那麼,剩下的兩個人……朱豪的腦海裡,浮現出竹下俊那張年輕而矛盾的臉。
一個山本一木就夠他頭疼了,再加上一個在柏林軍事學院受過嚴格訓練、並且在金陵之戰中證明過自己能力的竹下俊……
這兩個人聯手,簡直是地獄難度的組合。
朱豪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第一次感覺,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
他現在彆說救人了,連自己能不能活著離開,都成了問題。
“怎麼?不敢說話了?”山本一木的嘲諷聲再次響起:“剛才追我們的時候,那股氣勢去哪了?我還以為是天神下凡,沒想到,隻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莽夫!”
山本一木一邊用言語攻擊朱豪,一邊悄悄地對著兩側打著戰術手勢。
——“收縮包圍圈,慢慢靠近,準備活捉!”
竹下俊和另一名隊員,如同幽靈一般,開始借助樹木的掩護,一點點地從側翼向朱豪的位置挪動。
他們動作極輕,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朱豪當然知道敵人的意圖。
他被火力壓製,完全不敢露頭,對方正在利用這個機會,不斷壓縮他的活動空間。
再這麼下去,不出五分鐘,對方就能摸到他身邊來。
到時候,彆說反擊,恐怕連拉響手榴彈同歸於儘的機會都沒有。
怎麼辦?
硬衝是找死。坐以待斃更是死路一條。
朱豪的腦子轉得飛快,一個個方案在腦中閃過,又被一個個否決。
他的手心全是汗,緊緊地握著冰冷的衝鋒槍。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
打不贏,就拆了他們的隊!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他想起了關於竹下俊的所有情報。
這個局,唯一的破綻,就在竹下俊身上!
想到這裡,朱豪忽然笑了。
他靠著樹乾,用一種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靜甚至帶著幾分熟稔的語氣,朝著左翼的黑暗中喊道。
“竹下俊君,彆來無恙啊?”
這一聲,像一塊石頭投入死寂的池塘,激起千層浪。
山本一木的嘲諷聲戛然而止。
正在潛行的竹下俊,身形猛地一僵。
就連被綁在一旁的周芷蘭,都露出了錯愕的神情。
黑暗中,朱豪的聲音繼續傳來,不疾不徐,卻字字誅心。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你的師傅,北辰一刀流的千葉流主,究竟是怎麼死的嗎?”
竹下俊如遭雷擊,猛地抬頭望向朱豪藏身的方向,眼中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怎麼會知道我的流派,我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