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下俊頭也不回地掀開簾子走了,留下滿帳篷的尷尬和憤怒。
“混蛋!”中島今朝吾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地圖都跳了一下:“這是抗命!是帝國的恥辱!一個區區的參謀,竟敢當著我們的麵……”
“中島君,稍安勿躁。”荻洲立兵的聲音幽幽響起,他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自己的軍刀,眼皮都沒抬一下:“你可知這竹下俊是何許人也?”
中島今朝吾一愣:“不就是一個從泊林回來的年輕參謀嗎?仗著在金陵立了點功,就敢如此狂妄!”
“嗬嗬,”荻洲立兵冷笑一聲,將刀緩緩歸鞘:“他姓竹下。京都的竹下家。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北辰一刀流的當代流主。”
“什麼?!”
這一次,不光是中島今朝吾,連板垣征四郎的眼角都微微抽動了一下。
北辰一刀流。
這不僅僅是一個劍道流派的名字。
自幕末以來,這個流派走出了無數影響國運的人物。
在如今的帝國陸軍中,從高級將領到基層軍官,有多少人曾是北辰一刀流的弟子,誰也說不清楚。
竹下俊的流主身份,就像一張無形的網,連接著軍中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動一個普通的參謀很容易,但動一個貴族出身、且是劍道流主的人物,就得掂量掂量了。
這已經不是軍事問題,而是正治問題。
“一個瘋子!”中島今朝吾憋了半天,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悻悻地坐了回去。
“無妨。”一直冷眼旁觀的筱塚義男終於開了口,他似乎對竹下俊的抗命並不在意,或者說,他更關心計劃本身:“帝國需要的是能取得勝利的戰士,而不是聽話的綿羊。既然竹下君不願參與,那便由山本君全權負責。”
他的目光轉向山本一木,帶著不加掩飾的欣賞和信任:“山本君,組建‘特種攻堅隊’的事,就拜托你了。人員,你可以在我們四個師團裡任意挑選。裝備,後勤,一切都給你最高的優先權。”
“哈依!”山本一木躬身領命,眼神裡燃燒著壓抑已久的火焰。
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
“隻是,將軍閣下,”山本一木直起身,提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竹下君剛才指出的裝備問題,確實是行動成敗的關鍵。我們不能穿著帝國的軍服,拿著三八式步槍去執行斬首任務。”
帳篷裡再次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朱豪的41軍,裝備精良,尤其是他們那種能發出“乒”一聲脆響的半自動步槍,和那種被士兵們驚恐地稱為“元首的電鋸”的通用機槍,已經成了富金山日軍的噩夢。
想偽裝成41軍的士兵,就必須搞到他們的裝備。
“這有何難?”中島今朝吾不耐煩地說道:“戰場上到處都是支那軍的屍體,去撿不就行了?”
“不妥。”板垣征四郎搖了搖頭,他畢竟心思更縝密一些:“戰線犬牙交錯,我方士兵一出現在陣地前沿,就會成為支那軍機槍的靶子。而且,朱豪治軍極嚴,打掃戰場非常迅速,我們很難找到完整的裝備。”
山本一木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將軍閣下,不需要大規模搜集。我們隻需要一小隊人,在夜色的掩護下,對他們的前沿哨所,進行一次小規模的‘拜訪’。我想,他們的哨兵身上,應該有我們想要的一切。”
“狩獵嗎?我喜歡這個詞。”筱塚義男點了點頭,算是批準了這個方案:“具體的行動,由你全權製定,我們隻看結果。”
“哈依!”
會議就此結束。中島和荻洲罵罵咧咧地走了,似乎還在為竹下俊的“大逆不道”而憤憤不平。
筱塚義男也離開了,臨走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板垣征四郎,那眼神似乎在說:我們引以為傲的帝國陸軍,似乎出了一些我們不知道的問題。
板垣征四郎獨自留在帳篷裡,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回到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他腦子裡盤旋的,不是山本一木的“斬首”計劃,而是竹下俊離開時那空洞絕望的眼神,和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怕武城,會變成第二個金陵。”
金陵……
板垣征四郎叫來自己的參謀長:“去,把第五師團野戰炮兵第五聯隊參謀,竹下俊的全部檔案,立刻給我調過來。要最詳細的那種。”
“哈依。”
沒過多久,一份詳儘的檔案就放在了板垣征四郎的桌上。
他仔細地翻閱著。越看,他眼中的驚訝和欣賞就越濃。
陸軍士官學校首席畢業生,拿到了天蝗陛下的銀懷表,泊林軍事學院優等生,十六歲劍道八段的劍道天才,貴族出身……履曆完美得不像一個真人。
金陵之戰,他提出的“光華門水道滲透”戰術,以極小的代價,取得了決定性的突破,被鬆井石根大將親自嘉獎。
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天才。一個帝國的未來之星。
可為什麼,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會說出那樣喪氣的話?他的眼神,為什麼像一潭死水?
板垣征四郎合上檔案,心中的好奇被徹底點燃。
他決定,要親自去會一會這個有趣的年輕人。
他在一處臨時搭建的傷兵營外,找到了竹下俊。
竹下俊沒有去處理公務,也沒有回自己的帳篷,隻是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那些從前線抬下來的傷兵。
他們哀嚎著,呻吟著,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和絕望。
他站得筆直,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像,與周圍的混亂格格不入。
“竹下君。”板垣征四郎走到他身後,聲音平靜。
竹下俊回過神,轉身,立正,躬身行禮,動作一絲不苟:“將軍閣下。”
“不必多禮。”板垣擺了擺手,和他並肩而立,目光同樣投向了那些傷兵:“你的檔案,我看了。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帝國軍人。”
竹下俊沒有說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個像你這樣優秀的人,是不會無的放矢的。”板垣征四郎話鋒一轉,切入了正題:“在指揮部裡,你說,你怕武城變成第二個金陵。能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嗎?”
竹下俊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是吐出幾個字:“這個問題,將軍閣下或許應該去問荻洲將軍和中島將軍,他們是親曆者。”
“他們?”板垣征四郎輕笑一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他們是武夫,是莽夫。他們的眼睛,隻能看到戰功和榮耀。而我,想聽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轉過頭,盯著竹下俊的眼睛,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我雖然沒有參與金陵攻略戰,但從華北調任過來,也聽到了一些風聲。”
“他們說……金陵城破之後,發生了一些……很不像話的事情。說我大霓虹帝國的軍隊,在城裡軍紀渙散,行為失控。”
板垣征四郎的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像魔鬼的耳語,一字一句地敲打在竹下俊的靈魂深處。
“竹下君,你親眼見證了一切。現在,我以一個前輩,一個同樣畢業於陸士的校友身份問你……”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我們,真的在金陵,進行了一場大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