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富金山的槍聲,沒有片刻停歇。
趙毅川再一次走進了朱豪的指揮部,他手裡拿著最新的傷亡統計,那張紙仿佛有千斤重。
“軍長……”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乾得說不出話。
朱豪沒有回頭,隻是看著地圖,地圖上的富金山,已經被紅藍鉛筆畫得密密麻麻。
“說吧,我聽著。”
“從今天早上到現在,我軍……陣亡八百六十四人,重傷一千五百餘人。”趙毅川的聲音帶著哭腔,“124師的黃師長,在指揮陣地的時候,被流彈擊中,傷了肺葉,剛剛才搶救過來……”
李雲龍也走了進來,他身上的軍裝破了幾個大洞,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像唱戲的花臉。
他一反常態地沒有咋咋呼呼,隻是默默地找了個角落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個癟了的煙盒,拿在手裡反複摩挲。
朱豪轉過身,看著眾人疲憊而悲傷的臉,心中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有係統,可以有無窮無儘的彈藥。
可是,他手下這些兵,這些活生生的弟兄,卻不是係統裡刷出來的數字。
死一個,就少一個。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陣地上,一個年輕的士兵靠在戰壕上睡著了,手裡還死死抱著他的槍。
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
再這麼打兩天,就算守住了富金山,他手裡這點家底,也差不多要拚光了。
“老趙。”朱豪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
“到!”
“以我的名義,立刻給第五戰區李長官發電。”
“內容……”
朱豪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就寫,富金山大捷,我41軍及友軍獨立團,於五天前收複主峰,重創日軍四個師團,斃敵逾萬。”
“然敵軍兵力雄厚,仍在瘋狂反撲。我部血戰兩日,傷亡枕藉,彈藥……將儘。請長官示下,富金山之戰,我部……當守至何時?”
趙毅川愣住了。
彈藥將儘?他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彈藥。
但他瞬間就明白了朱豪的用意。
這是在向李宗仁叫苦,也是在逼宮。
朱豪這是在問:這場仗,到底要我們拿命填到什麼時候?
“是!”趙毅川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快步去擬電報了。
指揮部裡,隻剩下朱豪和李雲龍。
“朱豪老哥,”李雲龍終於開口了,聲音有些嘶啞,“你這招高啊。不過,萬一上麵那幫官老爺,真讓咱們死守到底呢?”
朱豪看著窗外血色的月亮,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那老子……就帶著弟兄們回家。”
……
一封加急電報,如同一隻浴火的鳳凰,穿越重重戰火,飛抵了第五戰區司令長官部。
當參謀長將電報遞到李宗仁麵前時,這位素來以沉穩著稱的儒將,也忍不住手抖了一下。
“什麼?”
他一把奪過電報,目光在上麵飛快地掃過。
“富金山大捷……收複主峰……重創日軍四個師團……斃敵逾萬……”
每看一行,李宗仁的眼睛就睜大一分。
當他看到最後那句“彈藥將儘,傷亡枕藉,當守至何時”時,整個指揮部裡的人,都能聽到他倒吸涼氣的聲音。
“好!好一個朱豪!好一個41軍!”李宗仁一拍桌子,臉上的震驚和喜悅交織在一起,顯得異常複雜,“這個朱豪,真是我的福將!不,是國之福將!”
指揮部裡的其他將領和參謀們,也都圍了過來,看著電報上的內容,一個個目瞪口呆,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
“長官,這……這會不會是朱軍長誇大了戰果?”一個年輕的參謀忍不住小聲嘀咕,“一個軍,外加一個八路的團,硬抗四個日軍甲種師團,還殲敵近四萬?這……這不符合軍事常理啊!”
“閉嘴!”李宗仁瞪了他一眼,“你懂什麼!朱豪這個人,就不能用常理來揣度!從徐州會戰開始,他創造的奇跡還少嗎?”
他當然看得出朱豪電報裡藏著的另一層意思。
什麼彈藥將儘,那都是屁話!要是真彈儘了,他朱豪早就拍屁股走人了,還會發電報來問?
這小子,是在向我叫苦,是在問我討價還不了價的價!
他是在告訴我,他的人快打光了,你再不給個準話,老子就不奉陪了!
李宗仁走到巨大的作戰地圖前,目光落在富金山那個小小的點上。
這個點,現在就像一顆釘子,死死地釘在了日軍進攻武城的路線圖上。
板垣、筱塚、荻洲、中島,這四個日軍的精銳師團,超過十萬大軍,被朱豪這兩萬多人死死地拖在了這裡。
這為整個戰區的兵力調動和防線部署,爭取到了無比寶貴的時間。
“朱豪的這個富金山,打得好啊……”李宗仁感慨道,“他這一仗,盤活了我們整個豫南戰場的棋局。”
“長官,”參謀長上前一步,“那我們該如何回複朱軍長?”
李宗仁沉思了片刻。
讓朱豪撤?不行。現在撤,前期的犧牲就白費了,日軍這四個師團解放出來,對武城的威脅太大了。
讓朱豪繼續死守?也不行。真把朱豪這點寶貝疙瘩拚光了,他去哪裡再找這麼一支能打的部隊?
到時候彆說鬼子了,就是渝城那位,怕是也要找他李宗仁的麻煩。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
他背著手在地圖前踱步,腦子裡飛速權衡著利弊。
最終,他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給朱豪回電!”他斬釘截鐵地說道,“電文就這麼寫:‘朱軍長並41軍全體將士:富金山一役,揚我國威,挫敵凶焰,功在黨國,彪炳戰史。戰區已明令嘉獎。茲令你部,於現有陣地,再堅守五日!五日之後,戰區將另有重用,可自行撤出戰鬥。此五日,關係整個武城會戰之全局,望全體將士,共體時艱,再建奇功!’”
“再守五日?”參謀長吃了一驚,“長官,41軍已經血戰旬日,再守五日,他們……他們能撐得住嗎?”
“撐不住,也得撐。”李宗仁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和不忍,“告訴朱豪,五天!隻要他能再給我爭取五天時間,我就能完成新的防線部署。到時候,就算日軍拿下了富金山,也無濟於事了。”
……
富金山,朱豪的指揮部。
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李雲龍正坐在一張彈藥箱上,拿塊砂紙,一遍又一遍地擦著一把繳獲來的佐官刀,嘴裡罵罵咧咧:“他娘的,這防守戰打得真憋屈!天天蹲在這坑裡,跟個地老鼠似的。要我說,就該讓老子帶一個團衝下去,攪他個天翻地覆!”
“你可拉倒吧,老李。”吳亮靠在牆邊,左臂的繃帶又滲出了血跡,“你現在下去,不是攪他個天翻地覆,是給他送人頭。你那點人,夠鬼子塞牙縫的嗎?”
“怎麼不夠?”李雲龍脖子一梗,“老子現在鳥槍換炮了!一個團的火力,頂他一個師團!下去保證殺他個七進七出!”
朱豪坐在一旁,閉目養神,對兩人的爭吵充耳不聞。
他在等,等李宗仁的回電。這封回電,將決定41軍接下來的命運。
“報告!軍長!戰區回電!”
一名通訊兵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將一份電報遞給朱豪。
指揮部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朱豪身上。
朱豪接過電報,緩緩展開。
他看得不快,逐字逐句,臉上的表情平靜無波。
李雲龍忍不住了,湊了過來:“老哥,上麵怎麼說?是讓咱們撤,還是讓咱們接著乾?”
朱豪放下電報,抬起頭,環視了一圈在場的吳亮、趙毅川、周衛國和李雲龍。
“長官部,明令嘉獎了我們。”他平靜地說道。
眾人臉上露出一絲喜色。
“然後呢?”李雲龍追問。
朱豪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命令我們,再堅守五天。”
“啥?!”李雲龍第一個跳了起來,嗓門大得把房頂的土都震下來了,“再守五天?他李宗仁坐在後方辦公室裡,嘴皮子一碰,就是五天?他知不知道我們這十天是怎麼熬過來的?他知不知道我們死了多少弟兄?!”
吳亮和趙毅川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
五天。
對於已經到了極限的他們來說,這五個字,比死亡判決書還要沉重。
“軍長……”一個年輕的參謀,是124師派來的聯絡員,眼圈紅了,聲音哽咽,“再守五天……我們……我們還剩多少人夠填進去啊……”
這句話,像一根針,刺中了在場所有人心底最柔軟也最痛苦的地方。
指揮部裡,死一般的沉寂。
絕望和疲憊,如同潮水,淹沒了每一個人。
“都哭喪著臉乾什麼!”朱豪突然一聲暴喝,如同平地起驚雷。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刀,從每一個人臉上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