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你們!”大太太指著她們,一字一句地說道:“朱豪能活著回來,芷蘭小姐是最大的功臣!你們所有人都欠她一句謝謝!”
“現在!立刻!馬上!都給我向芷蘭小姐道歉!”
幾個姨太太你看我,我看你,臉上寫滿了不情願。但大太太積威甚重,她們不敢不從。
“八……八妹,對不起……”三姨太期期艾艾地開了口。
“是我們……是我們不對……”五姨太也小聲說道。
道歉聲稀稀拉拉,毫無誠意。
周芷蘭看著她們這副模樣,心裡並沒有多少快意,反而覺得有些悲哀。她搖了搖頭,輕聲道:“大太太,算了。”
大太太卻不依不饒,瞪著那幾個姨太太:“沒吃飯嗎?!大聲點!拿出誠意來!”
姨太太們嚇得一哆嗦,連忙提高了聲音,七嘴八舌地又道了一遍歉。
“八妹,我們錯了!”
“請你原諒!”
大太太這才冷哼一聲,算是放過了她們。
她轉過身,拉起周芷蘭的手,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語氣也變得親切起來。
“芷蘭小姐啊,這次真是辛苦你了。”
大太太輕輕拍著她的手背,眼神中充滿了感激和讚許:“要不是你,三娃子這次……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周芷蘭被大太太這突如其來的溫情弄得有些不自在,連忙抽回手,微微低下頭:“大姐,您言重了。我們是一家人,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哎,一家人也得知恩圖報。”大太太看著周芷蘭,越看越滿意:“早就聽說八妹是女大學生,知書達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不像她們幾個。”大太太瞥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姨太太們,毫不客氣地說道:“頭發長見識短,就知道爭風吃醋,上不得台麵。”
幾個姨太太被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不敢反駁。
躺在床上的朱豪,看著大太太三言兩語就擺平了後院的紛爭,還順勢接納並抬高了周芷蘭的地位,心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大太太果然還是那個有大智慧的女人。有她在,這個家就亂不了。
他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好了。”朱豪看著圍在床邊的女人們,聲音雖然虛弱,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都聽大太太的。”
他看向了阿昌叔,對著阿昌叔說道:“阿昌叔,你先去給芷蘭小姐安排個住處。”
“至於你們……”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幾個姨太太:“都先出去吧。”
“我……有些話,想單獨跟大姐說說。”
阿昌叔領著周芷蘭和一眾心有不甘卻不敢再言的姨太太們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屋子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剛才的脂粉香和爭執的餘韻,但更多的是一種沉重的、壓抑的氣氛。
陽光透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安靜的光斑。
大太太默默地走到床邊,搬過一張梨花木的圓凳,緩緩坐下。
她看著床上臉色依舊蒼白,卻強撐著精神的男人,目光複雜。
有心疼,有後怕,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埋怨。
但最終,都化作了深深的疲憊和關切。
“好了,人都走了。”大太太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沉穩,隻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看著朱豪:“有什麼話,就跟我說吧。”
朱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著她眼角新增的細紋,看著她強作鎮定的臉龐。
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愧疚和酸楚。
他張了張嘴,喉嚨乾澀,聲音低沉而嘶啞:“大姐……”
“我對不住你……”
“平娃子他……”
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後麵的話,卻再也說不下去。
平娃子,他的三兒子,也是大太太的親生骨肉,剛滿十八歲,跟著他上了戰場。
水峪口那一戰,和九十一軍的弟兄們一起,永遠留在了那片黃土地上。
“彆說了!”
大太太猛地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她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眶瞬間通紅,淚水毫無征兆地湧了出來。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的聲音哽咽著,帶著壓抑不住的悲痛。
“平娃子……他能跟他兩個哥哥一樣……”
“能死在打鬼子的戰場上……”
“那是……那是他的光榮!”
“也是……也是咱們朱家的光榮!”
她嘴上說著光榮,眼淚卻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下,打濕了衣襟。
這麼多天,她強撐著,維持著朱府的體麵,安撫著人心。
她不能倒下,她是這個家主事的女人。
可此刻,看著死裡逃生的丈夫,想到再也回不來的兒子,她積壓了太久太久的情緒,終於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無法抑製!
“嗚……嗚嗚嗚……”
大太太再也撐不住,猛地撲到床邊,一把抓住朱豪那隻沒有受傷的手,將臉埋在他的手背上,放聲痛哭起來!
哭聲淒厲,充滿了喪子之痛,充滿了對戰爭的痛恨,也充滿了對丈夫安危的擔憂和後怕。
朱豪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他看著伏在自己手上痛哭的妻子,這個平日裡潑辣強勢,此刻卻脆弱得像個孩子的女人。
他能感受到她身體的劇烈顫抖,能感受到她滾燙的淚水。
平娃子……那個從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麵,吵著要學打槍,要當大將軍的兒子……
那個臨上戰場前,還拍著胸脯跟他保證,絕不丟他臉的兒子……
一幕幕畫麵在腦海中閃過。
水峪口震天的炮火,弟兄們浴血的身影,還有……平娃子衝鋒時,那張年輕而堅毅的臉龐……
一股巨大的悲傷和愧疚,瞬間淹沒了朱豪!
他眼眶赤紅,胸口劇烈起伏,牽動了傷口,傳來陣陣刺痛。
但他顧不上了。
他伸出還能動彈的左手,輕輕放在大太太顫抖的脊背上。
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滾燙的淚水,也順著他的眼角,無聲滑落。
“大姐……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平娃子……”
他聲音哽咽,充滿了自責。
是他把兒子帶上了戰場,卻沒能把他帶回來……
夫妻二人,一個伏在床邊,一個躺在床上,就這樣相擁著,痛哭失聲。
壓抑了太久的悲傷、恐懼、擔憂、思念……在這一刻,儘情地宣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