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年項目多,飯局和會議接踵而至,謝明玦連軸轉地忙了好幾天。
中午應酬結束回公司,助理韓策等在那,替他按開電梯,“……蔣先生來了。”
謝明玦低頭整理袖口,“人在哪。”
“您辦公室。”
又說,“有秘書在裡麵,應該不會亂來。”
謝明玦一頓,拍了拍韓策的肩,笑說:“越來越會做事了。”
韓策:“……”
跟了謝明玦幾年,平日一副浪蕩公子哥的做派,待人也多溫和,韓策辨不出他此刻喜怒,一時語塞。
出電梯,經過長條走廊,還沒進辦公室,聽到蔣牧的聲音:“……姓謝的心氣高,陳家那種門第他瞧不上,想拖著,當我們蔣家吃素的?”
韓策驚出一身冷汗,想上前,被謝明玦眼神製住。
“早幾年許家找人來家裡說項,我聽那意思是看上我們家老二,想找他當女婿。”
港城名媛榜,許家女兒能排前三。他家老爺子和謝明玦的父親都在港城任職,算同僚。
隔著虛掩的門,裡頭笑聲有幾分意味深長,“憑他也配。”
韓策低了頭不敢呼吸。
謝明玦神色未變,推開門,大步進去。他笑一聲,“舅舅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
蔣牧靠著辦公椅,兩腿交疊擱在桌上,看見謝明玦進來,不緊不慢把手裡電話摁滅。
“路過,找你幫個小忙。”
像是無所謂他有沒有聽到什麼。
秘書神色慌張站在一側,韓策示意她出去,帶上門。
隨手將西裝扔在沙發上,謝明玦袖口挽起幾道,“什麼小忙值得舅舅親自跑一趟。下回直接打電話招呼一聲。”
蔣牧倒不著急提,話鋒一轉。
“陳家那位怎樣,漂亮吧?”
謝明玦說湊合。
蔣牧大笑兩聲。
“差點忘了你謝二身邊什麼女人沒有。我是多餘問的。”
又說,“你母親的意思,儘快定下來。找時間和人家多接觸。”
謝明玦一曬,沒說話。
神色帶了幾分懶,他掏出打火機和煙盒,捏在手裡沒點,“舅舅,還沒說找我什麼事。”
“當然是找你賺錢啊。城東那塊地下個月開拍,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入一股?”
“舅舅最近生意做挺大。”
“我去問過你母親了。她說現在公司在你手裡,萬事得問過你,她不好插手。”
若有所思瞥他一眼,“你母親是心善。當年你……”
“缺口多少?”謝明玦打斷他。
“不多。頭期款差兩千多萬。”
辦公室很靜,謝明玦坐在那,低頭擺弄手裡的打火機,唇角掛起弧度,像聽了個笑話。
半晌才說,“確實不多。可以考慮。”
蔣牧鬆口氣,套上衣服,拍一拍謝明玦的肩,心滿意足離開。
陳紓音搬去了普通病房。
國際部病房一天近兩萬,前兩天的住院費是謝明玦墊付的,並非真病到下不了地,情況好轉之後,她申請搬了出去。
托張嫂去辦的也是這事。
新病房兩人一間,同住的女孩叫許遙。
前日護士過來做檢查,陳紓音依稀聽到“先天性哮喘”、“急性期”。
咳得比她還厲害,不能平臥,就連睡覺都得半靠著。
搬進這個病房第一天,陳紓音半夜翻身,看到豎在床頭的影子……愣了幾秒,人慢慢醒透了。
謝明玦是第三天中午來的。
那時陳紓音剛結束輸液,正趕雜誌社新一期的約稿。
許遙今天精神不錯,興衝衝說最近某本外國電影熱映,班級群裡大家都在討論,她也很想看。
話說一半,突然沒聲了。
陳紓音問她怎麼了。
“有個好看的哥哥。”許遙朝門外指一指。
陳紓音抬頭,看到謝明玦。
他沒穿正裝,白衣黑褲靠在門口,笑說:“你這病房怎麼還有其他人?”
病房一人一間,不但有床,還有個小客廳。
相比之下,這裡的擁擠格外鮮明。
他就那麼清清落落看著她。那眼神分明在說,你看,有病房不待,非要搬來這裡。
陳紓音不想和公子哥解釋,能分到雙人間已經燒高香了。三人、四人的普通病房比比皆是。
她朝角落抬了抬下巴:“這裡都是病人,隻好委屈謝先生自己動手搬個凳子來。”
謝明玦笑著照辦。
陳紓音裡麵穿著病號服,外頭套了件毛衣開衫。袖子蓋住她半幅手背,打字的時候,隻露出幾根細白手指。
他坐到一邊,瞧了她幾秒,“兼職?”
陳紓音問他怎麼知道。
“張嫂說的。她說你……”謝明玦似在重組措辭,笑著說了句,“挺拚的。”
陳紓音知道這不是張嫂的原話。
陳耀正的女兒付不起房租,隨便哪個字聽上去都很不正常。
清高和周到是兩種完全矛盾的特質,偏謝明玦身上都有。他洞察她的心思,不問,也閉口不提她的經濟狀況。
陳紓音也慶幸他沒說出口。
ddl近在眼前,她正給稿件做最後收尾。謝明玦也沒閒著,進來到現在接了好幾通電話。
許遙望了眼站在窗邊的背影,小聲說:“陳姐姐,你男朋友好帥啊。”
十三四歲的女孩,說話內容很“小大人”。
陳紓音笑笑,糾正她反而更說不清,倒不如不說話。
她敲字敲得認真。一旁許遙抱怨住院太久,電影預告片快被她盤包漿了,再不看,連話題都跟同學脫節。
這個年紀的小孩似乎很在意能不能合群。
謝明玦笑著哄她,“這有什麼難。想看就出去看。”
“真的?”許遙從床上坐正身體,“什麼時候去?”
謝明玦說:“隨時都行。”
……拐走未成年人罪名不小。
陳紓音滿頭黑線,停下手上的事,“你可彆帶壞小孩。”
謝明玦倒像無所謂。或者說,他這人做事向來張狂:“我給她父母打電話。”
趁著許遙去做檢查,陳紓音忍不住說:“你這樣騙她,她肯定一直想著。到時要是去不了會很失望。”
“你這就是故意冤枉我了。”謝明玦微挑了下眉,笑說,“我既承諾她,又怎麼會騙她。”
下午韓策來了趟醫院送電腦和文件。
走到門口,抬頭朝房號瞧了好幾眼,才抬腳往裡走。
陳紓音還在寫稿。
謝明玦搬了張硬板凳坐著,手肘支在一邊,見著韓策過來,眼皮微抬。
“蔣牧今早又來公司找您。”韓策頓了下,沒什麼表情地繼續說:“被我擋回去了。”
謝明玦直起身。韓策把要簽的單子和筆遞給他。
還是雲淡風輕的樣子,他簽得很快,把東西還過去時拍了拍他肩,笑說:“堅持一下,過了資金募集期我再回公司。”
韓策:“……”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躲人,謝明玦真從下午待到傍晚。
他事情多,來來回回電話接了好多個。每回震動聲一響,瞧一眼還在睡覺的許遙,隻好帶上門去走廊說話。
天快黑的時候,謝明玦合上了電腦,“手機號碼給我。”
陳紓音報了一串數字。
“把你號碼推給了幾個雜誌社。”
“……啊?”
“對方正好有需求,你看看,能幫就幫。”謝明玦說。
他似乎總有辦法,把話說得圓滿,讓人無法拒絕。
陳紓音笑說:“謝啦。等發稿費請您吃飯。”
謝明玦看了眼時間起身。
知道他忙,陳紓音也沒再留人,“抱歉,今天有些忙,沒顧上你。”
“客氣什麼。”
他利落穿上外套,摸摸她的頭發,“等忙過這兩天再過來。”
動作間,袖口擦過她裸露的脖頸,有冷硬觸感,又很快散去。
陳紓音點頭。
走時剛好有電話過來,他朝陳紓音抬了抬眉,接起來,徑直往外走。
病房裡安靜下來。
其實原本也不吵。但他坐在那,這件事本身就存在感極強,讓人無法忽略。
護士送飯進來。
許遙丟了畫本,興衝衝說:“好餓啊。”
相處沒兩天,陳紓音常覺得,小姑娘身上屬於孩子的部分少得可憐。
音色還稚嫩,講出的話卻非常早熟。
前日夜裡,到睡覺時間,陳紓音伸手撳滅床頭燈。
許遙還是保持半靠在床頭的睡姿。
陳紓音問她這樣睡難不難受。
許遙說早習慣了,發作期都這樣睡。她說自己的哮喘是先天性的,小時候去看病,醫生斷言她活不過三十歲。
陳紓音怔住。隻知道她哮喘嚴重,不知道已經壞到這個地步。
半晌才說,現在醫療水平很高,不要太悲觀。
黑暗中,女孩聲音聽上去分外輕鬆:“是啊,還沒好好活過,不想就這樣算了。”
不想就這樣算了。
陳紓音下意識默念一遍。
“哥哥說要帶我們去看電影,是真的嗎?”許遙往嘴裡塞一口飯。
陳紓音笑笑沒答。
抬頭看到床頭櫃上的鋼筆,是剛才謝明玦簽字落下的。她想了想,快速拿了一邊的外套穿上,“我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