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是這樣開始的。
說不清誰主動、誰刻意。誰有目的,誰又心思純然。
陳紓音燒得糊裡糊塗,嗅著消毒水味,和謝明玦一起,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
想到半小時前,這個男人在車上接到陳耀正的電話。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他無甚意味地笑了聲,“嗯,有事先走。”
聽他掛斷電話,陳紓音說把她放在最近的地鐵站就可以。
車開到山下,並入車流。
沒有謝明玦的吩咐,司機自然不會停車。陳紓音以為他沒聽清,又重複一遍,“放我到最近的——”
“陳二小姐,這車是你要上的。”
他說話不輕不重,挺平淡的一句。陳紓音卻心裡一驚,下意識看他。
薄削英俊的臉,難得沒露笑意,就這麼偏一點頭,若有所思盯著她,神色意味不明。
他說得句句在理,陳紓音一下沒了言語。半晌,她認命地問:“去哪兒?”
謝明玦收回視線。
他疊著腿,語調輕諷,“放心,我不至於帶一個病人出去瞎晃。”
陳紓音:“……”
車停在醫院門口。
早早有人等著在那。謝明玦捉了她一截手腕,跟著來人往急診走。他腕上的珠子很涼,和她燙到要沸騰的皮膚貼在一起。
陳紓音說不清什麼滋味。
很快,有專人過來領他們去辦手續。
謝明玦側頭看她,臉燒紅了,鼻尖上一層細密的汗,雙手交握擺在膝蓋上,病成這樣還坐得端端正正的。
“我有這麼可怕?”他瞥一眼問。
“什麼?”
“沒什麼。”謝明玦起身,伸手把她的羽絨服帽子往頭上一蓋,“在這等我。”
隔著帽子和口罩,她有些遲緩地點頭。
從拍ct、再到確診肺炎。
手背上打了留置針,白大褂醫生站在床邊,說幸虧及時來醫院,任憑肺炎繼續發展,好好的身體要拖壞了。再過一會兒,醫生和護士離開病房。
謝明玦站在窗邊接電話,他脫了外套,隻著一件襯衫,袖口挽起到小臂。
不知道對麵說了什麼。
他笑說:“真有事。你們玩,記我賬上。”
電話掛斷,他從口袋裡掏出煙盒,猶豫幾秒,又塞回去。
陳紓音盯著他的背影,“你先走吧。”
視線從那側偏過來,“這算卸磨殺驢?”
“不是。”陳紓音頓了下,她看著人的時候眼神很定,“謝謝你送我來。但我們……我們沒那麼熟。”
不該招惹他。
更不該為一時意氣招惹他。
直覺告訴她,這個人身上未知的危險,比陳家加諸在她身上的,要多得多。
“怎麼才叫熟?陳二小姐,我怎麼覺得你對我敵意有些大。”
過分清俊的臉,幾分涼薄笑意。
陳紓音警覺地低低頭:“反正跟你不熟。還有,我有名字,彆叫我陳二小姐。”
謝明玦收了手機,走過來,居高臨下站在她床邊,目光帶了幾分審視。
她很安靜,像一張揉皺又展開的舊報紙,柔淡的過分。也可憐的過分。
對。可憐。
謝明玦自認不是一個有同情心的人。這些年在商場上縱橫決斷,整天散發可笑的同情心,他早就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
突然冒出這樣的心思,他也不想深究。產生就產生了。可憐一個女人沒什麼大不了。
謝明玦視線下壓,伸手輕碰了下她發燙的臉,“我跟你姐才是不熟。”碰過她的手沒離開,順手用指腹蹭掉了她鼻尖的細汗。
他動作嫻熟,像是做慣了。
陳紓音不自在,但她也不敢動,隻是抬眼盯著他,“跟不熟的人訂婚,是你們這種人的特殊癖好?”
謝明玦朗聲笑,“放心。這婚訂不了。”
今天風大,砰的一聲,玻璃和窗框連續抖動,嗡鳴聲不斷。
訂不了?
陳紓音試圖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思維好像因為高燒停滯了,她企圖在旖旎的氣氛裡找到一個支點,但還是失敗了。
“你的臉怎麼也破了?”
陳紓音轉換話題,指著他臉上薄薄的傷口問。
謝明玦尋了張椅子坐下。
他敞著腿,渾不在意地笑:“彆提。給你的那株玉蘭,枝條太硬。”
陳紓音噎住。
他們這種公子哥,對女伴通常出手大方。哄人、追人的時候一擲千金,衣服、珠寶、名牌包,能用錢解決的絕不多花時間。很難想象會真用心思在誰身上。
她想象他抱著那株旁逸斜出的玩意兒,保不齊另一隻手還提著那隻“西山芳浩”。沒忍住笑了出來。
謝明玦也笑了,問她喜歡嗎?
陳紓音點點頭。
“從哪弄來的?”
謝明玦說家裡的。找人裁了開得最好的一株。
“等出院,帶你去看。”
他長了雙實在既平又深的眼。
被他包圍、注視,看到他眼神裡浮沉的笑意,很難不去猜測他做事說話的用意。
一段感覺開始的太快,結束的必然也草率。
那時她還不懂這個道理。
唯一確定的是,她心悸的厲害,隱隱有失控的感覺,不確定是因為高燒還是彆的。
施燃和聞玉趕到醫院已經過了九點。
謝明玦提前打過招呼,沒受探視時間限製,兩人很輕易就進來了。
陳紓音正睡著。
謝明玦撐著頭坐在一邊,聽到動靜,睜眼,對她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回到走廊,兩人等了一會兒,男人帶上門出來。
聞玉簡直嚇一跳。差點將“你不是那個金主嗎”脫口而出。話到嘴邊,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不好直接問,隻說今天她來陪夜,他可以先回去。
謝明玦說行。
施燃同樣神色不定,等人走出一段,又拔腿追過去。
“二公子。我送你到停車場。”
謝明玦看她一眼,說不必麻煩。
他冷著臉的時候看著沒什麼好脾氣。施燃可不怕他,笑說自己是溪上的老板,那晚他包的場子是她的。
實則不止那晚。
以他名義定的場子,有時候謝明玦會來,但更多時候連麵都不露。比起他,還是江衡和沈東庭更說得上話些。
但她是知道這位謝二公子的。
但凡來了,坐到固定位置。他不掃興,桌上遊戲都能加入,又無所謂輸贏。
投入其中,又置身事外。唯一不變的是,身邊總有一個漂亮的女人陪著。
他很少落單。
到停車場,謝明玦按下解鎖。
“還有吩咐?”
“二公子。”施燃說,“陳紓音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女人。”
謝明玦問哪種女人。
他音調平,毫無起伏。施燃卻有些發怵。
誠然她想告誡一番謝明玦,讓他離陳紓音遠點。但她是個生意人,長期在各種圈子浸淫,洞察人心是她的本能。
潛意識告訴她,謝明玦遠不像他看起來那樣隨和、好說話。
但她還是說:“她很好。不該摻和到你的圈子裡去。”
天色黑沉沉的。
謝明玦掌著車門,沒動,也沒說話。
金尊玉貴的公子哥,他看上誰,就是誰的宿命。斷然沒有因為一句話放棄的道理。
但得罪人的話已經說了,施燃索性再說到底,“二公子想要什麼女人沒有。隨便招呼一聲,倒貼的能從這裡排到黃浦江。”
路邊佇立一排橙黃的路燈,照在兩人中間的空地上,冰冷、沒有絲毫暖意。
半晌,謝明玦笑一聲。
“誰都可以,憑什麼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