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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采藥童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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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眨眼數年。

草長鶯飛的三月天,正是南方雨水充沛的時節。

巍峨的長青山脈綿延數萬裡,以蛇形貫穿大夏南北,古老的岩石與細雨交融,回蕩著數千萬年前的歌謠,泠泠作響。

風止春雨疏,花葉又抬頭。

如潮般的灰蒙細雨漸漸收斂起身形,原本俯身的嫩芽終於得以起身喘息。

空氣中混雜著濕潤泥土的芳香與雛鳥的嘰喳聲,令人心曠神怡。

秋辭鏡抬頭望向那蔥鬱樹梢間的大小鳥巢,小嘴不由得浮現一抹笑意,“出來的有些時候了,采兩株禳黃草就回去吧。”

他利落地起身,抖開蓑衣上的水珠,目光已投向林間北側那道被藤蘿遮蔽的山崖。

那是青崖下的濕窪地帶,常年積水,地麵濕滑,是’禳黃草‘最常生長的所在。

此草性寒入骨,雨後三日采之,方能藥效充盈,如今正逢其時。

秋辭鏡蹲下身,從背簍中取出一雙粗布縫製的手套,嫻熟地戴上,動作一氣嗬成。

他雖年幼,但進山采藥已有三年,知道許多草藥皆有倒刺與毒性,不可輕視。

走入濕窪時,光線變暗,頭頂皆是垂落藤蔓與厚重枝葉。

腳下泥濘鬆軟,水聲潺潺,石縫中果然探出幾株黃中泛青的鋸齒小草,根莖之處隱有木紋浮動。

“果然是上年生的老根。”

秋辭鏡眼中閃過喜意,提起手中小刀,彎腰湊近。

但就在他割下第一株的瞬間,草葉邊緣那道鋒銳的鋸齒突然彈出一縷寒芒,在手套上留下一道淺淺劃痕。

“這麼鋒利?”

他微怔,隨即取出備用的骨鉗,小心固定草身,這才將第二株順利采下,放入藥囊中。

正欲起身離去時,忽感手背一熱——不知何時,他左手在搬動石片時竟被一道尖銳石茬劃破,鮮血順指滴落,在泥地中暈開。

滴。

滴。

第三滴落下時,一股冷意便從林中某處浮現。

秋辭鏡麵色一變,緩緩轉身,隻見那石隙陰影中,一對墨綠瞳孔悄然睜開。下一刻,一道妖異黑影如離弦之箭般從灌木後暴掠而出!

那是一條青斑巨蟒,長約三丈,蛇鱗如鐵,吐信如刃,赫然朝他撲殺過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側身翻滾,堪堪避開一擊,手腳並用轉身便逃。

“怎麼會——隻是血味,竟引來這等凶物?”

然而更令他心驚的是,那巨蟒非但未停,反而一路碾碎藤木,沿他方才所逃方向窮追不舍。

哪怕他鑽入灌木、躍上高枝,那蛇身依舊死死追纏,不給半點喘息之機!

秋辭鏡眼神凝重,意識到這並非尋常靈獸的獵食本能,而更像是一種——執念。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林中左突右閃,同時觀察地形。

最終,當他衝入一片水潭邊的山崖時,目光驟然一亮,記起曾在此設過一陷阱尚未使用!

他抄起身旁幾枚落石,一邊後退一邊引蛇靠近,當巨蟒張口欲吞的刹那,他猛地躍起,轉身拋石!

轟隆!

鬆動的石堆應聲崩裂,那條青斑巨蟒尚未反應過來,便被重重壓住下半身。

它嘶吼掙紮,秋辭鏡趁機躍至其頭顱上方,一刀刺入其雙目之間!

血花四濺。

天地歸於寂靜,隻餘他氣喘如牛地癱坐在濕地中,望著那龐然身影逐漸失去生機,良久不語。

許久,他才掙紮著起身,將蛇牙與膽囊取下,收好,又不忘折回去將那兩株禳黃草穩穩抱在懷中。

“娘說,能帶回來的才叫獵物。”

他輕聲呢喃,腳步一瘸一拐,卻帶著從未有過的篤定。

回程的路上,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他穿過林間溪口時,忽聽見一陣細弱的嗚咽。

循聲而去,見一棵傾倒的枯樹下,一隻滿身泥濘的小狗蜷縮著躺在那裡,通身濕透,尾巴微微顫抖。

秋辭鏡蹲下身,望著那雙渾濁卻倔強的眼珠,半晌後伸出手。

“……走吧,我也不是沒地方給你睡。”

他懷中多了一隻小狗,腳下泥濘依舊,但天色,似乎明朗了些許。

黃昏的餘暉灑落山林,洇染出一片溫柔金光。秋辭鏡抱著小狗穿過灌木,回到了營地,肩上還背著那條足有三丈長的青鱗巨蟒。

這裡並非江陵北郊的那個臨時營地,而是這晚林獵團真正的“總堂”。

營地依山而建,三麵環林,一側靠著斷崖,視野開闊,便於防禦與遠眺。

中央是一座用粗木與獸骨搭起的高腳棚屋,隊長便在其中辦公、處理事務。

棚屋前設有火塘,火塘周圍支起三口大鍋,堆著乾柴、陶罐與炊具。

再往外,是篝火區與夜間休息的獸皮帳篷。

帳篷呈半月形圍成一個弧,每人有固定位置,秋辭鏡的帳篷在東側靠山的一隅,靜謐而僻靜。

營地外圍豎起了用裂齒獸骨與竹籬編織的圍欄,並設有三處警戒哨。

他的腳步剛一踏入營地,便有幾道熟悉的聲音迎上來。

“哎呀,小鏡子回來了,這……這是巨蟒?!”

“乖乖,真是巨蟒!”一名壯漢快步迎上來,瞪大了眼,“我這幾年進山,頭一回見這種青鱗的!你小子哪兒抓來的?”

“小鏡子你懷裡的……是小狗?你真是會撿。”

說話的是晚林獵團的幾位隊員。

陳通,身形瘦高,嘴角有顆黑痣,是團裡的獵弓手,愛開玩笑,總喊秋辭鏡“小鏡子”。

大雷,粗壯爽朗,團裡的前鋒,平日在營地裡負責剝皮解骨。

此刻一手拎著裂齒獸腿骨,眼睛瞪得老大:“嘖嘖,這小狗長得跟你一個樣。”

於巧巧,年紀長秋辭鏡七歲,是個眼裡有光的少女,在秋辭鏡三歲時加入的成員。

此刻正幫忙綁縛獵物,看了眼小狗點了點頭,也不多話。

秋辭鏡沒急著解釋,隻是將蛇身穩穩放在石案上。

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個用獸皮包裹的小袋子,輕輕放開,露出裡麵那顆墨綠中泛著微光的膽囊。

膽囊一出,空氣中便彌漫出一絲辛辣又隱晦的腥氣,夾雜著妖氣未散的殘餘威壓,逼得幾個獵人下意識退後一步。

一名身披褐袍、眉眼溫和的中年女子走近,這是晚林獵團的團長,也是他的養母——林婉娘。雖非親生,卻始終以慈母之心待他。

“這是妖蛇的膽?”她手持短刃,神色沉穩地走近幾步,蹲下身仔細查看那顆膽囊,又看了看蛇身的斑紋與頭骨。

“該不會是那條傳說中的裂岩青鱗蛇吧?”大雷咂舌,“它不是能吐毒氣、開石縫的嗎?你單獨乾掉的?”

“這小子,不聲不響,竟把一頭妖物給乾了?!”

“果然是裂岩青鱗蛇,成齡十年以上。”她起身,目光落在秋辭鏡身上,語氣帶著難掩的詫異與一絲讚許,“你是怎麼殺的?”

秋辭鏡略微頓了頓,將途中遭遇巨蟒、引入陷阱將其擊殺的過程簡要講述。雖然言語平淡,但聽在眾人耳中,卻不亞於一次膽大心細、生死一念的搏殺。

“沒有中毒?你小子命真硬。”

副團長程遠走過來,看了一眼那膽囊,眯起眼,“這玩意兒至少值五枚銀靈幣,若是交到坊市的煉體堂,還能換好幾斤竹紋獸肉。”

記錄員唐真手持木簡記錄,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等待林婉娘吩咐。

“白眼繚狼一頭,裂齒獸一頭,羽角鹿三頭,白甲山雞七隻,獵物共十二隻。”

她念到一半,微頓了一下,聲音微沉:“加上這條巨蟒,算是補上了這幾日的損失。”

唐真點頭記下,林婉娘目光一掃秋辭鏡懷裡的小狗,又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受傷了?”

“它受傷了,我沒事。”秋辭鏡將小狗放下,用火塘邊曬著的乾布將它包住,又接過石頭遞來的陶碗洗了洗手。

“你又去了。”林婉娘輕輕皺眉,卻沒有責備,隻歎道:“你不是不知道那裡現在易出事。”

秋辭鏡頷首道:“隻取了草藥。有人將它丟在石堤下,我看它活著,也就順手帶了回來。”

林婉娘沒有多說,點點頭:“帶回來也是一條命,小狗既入營,便是我們的人了。”

眾人聞言都有些驚訝,大雷咧嘴笑道:“頭兒說了算,小狗也得分口湯喝。”

林婉娘目光轉向眾人,肅聲道:“陳通、大雷、巧巧,你們三人今日斬獲最多,處理完裂齒獸之後,去查一下南哨口的陷阱,順便帶一壺熱肉湯給小剛。”

眾人聽命而動,林婉娘說話不疾不徐,卻極有分量,無人敢違。

她雖不是武力最強之人,卻調度有方,獎罰分明,不僅得團員敬重,就連幾個大獵團也與她禮讓三分。

秋辭鏡幫忙一起搬運、分揀今日的獵獲時,聽說了今日的麻煩。

“小剛遇上煞星獵團的人,在千藤嶺那塊被圍了,不肯交出靈材,被揍了一頓,回來時頭都破了。”

“現在正躺在帳篷裡養傷呢。”

“頭兒說過,忍一時,但不會一直忍下去。”

“煞星獵團這幾年跟瘋了似的,到處掘地挖洞在尋找什麼東西,還專搶一些特彆的靈材。”

秋辭鏡眼神微沉:“煞星獵團,還真是無法無天。”

於巧巧緊咬銀牙:“他們這群人活躍在郊外,明麵上是獵獸團,實際上根本就是個強搶他人的賊寇。”

“他們遲早會付出代價。”秋辭鏡雙手成拳死死攥緊,眼神隱有冷厲浮現。

就在這時,一道爽朗帶點滑稽的聲音從火塘邊傳來。

“喲,林姐,你這火塘香得跟藥膳似的,我這肚子隔著老遠就開始叫了!”

來者是韓大力,一個城內的中年獵戶。身材高壯,麵色黝黑,粗聲粗氣,卻自帶幾分熱心市井氣。

肩上扛著一大塊虎筋獸後腿肉,足有半人高,仍在滴血。

眼神卻總是時不時地往林婉娘那邊瞟,眾所周知,他對林婉娘頗為傾慕。

“聽說你們打了裂齒獸,我這剛好也獵了個猛貨,想著送些補肉來,給弟兄們強身健骨。”

眾人竊笑,大雷低聲嘀咕:“又來給頭兒送肉了……”

林婉娘不動聲色,沒回應他眼裡的幾分獻殷勤,隻淡淡道:“心意領了,今晚小鏡掌勺,你若不嫌棄,就留下一塊,等會兒一起嘗。”

韓大力一聽秋辭鏡掌勺,頓時眉開眼笑:“小鏡掌勺?那我這回算是賺大了!”

秋辭鏡接過獸肉,刀工乾淨利落地將筋膜與骨刺剔除,將之與裂齒獸肉、山中楓辛果、赤蓮草根一起慢燉成湯,鍋中香氣溢滿營地。

夜幕降臨,火堆旁香氣四溢,濃香撲鼻的獸肉湯出鍋。湯汁如乳,入口滑嫩,靈氣隱隱浮動。

幾位團員吃得熱汗涔涔,韓大力讚了一句:“比城裡的掌勺師傅做的還要好。”

火光映照下,林婉娘神色柔和,一邊喝著湯,一邊繼續統籌隔日物資的分配計劃,口中不忘安排巡崗與火線布哨。

夜已深,營地漸次安靜下來。篝火化為暗紅的炭光,火星偶爾炸開,閃爍在夜色如水的林間。

秋辭鏡裹著獸皮,側身躺在林邊草地上,小狗已洗乾淨毛發,擰成一團縮在他懷中,已然沉睡。

他卻睜著眼,久久難以入眠。

那塊韓大力帶來的“虎筋獸”之肉,肉質筋密、氣血充沛。他初時隻是覺得香氣濃烈,入口溫熱。

但越到夜裡,越覺體內躁動。血液仿佛在燃燒,經脈中隱隱作痛,甚至連耳邊都能聽到“轟轟”如鼓的回響。

他輕輕坐起身,環顧四周。林婉娘的帳篷裡已有鼾聲。其他團員也各自入眠。

而在那棵老槐樹下,韓大力靠著樹乾坐著,手裡握著一壺冷酒,仰頭正對星空,像在等什麼。

秋辭鏡踱步走過去。

“你果然睡不著。”

韓大力笑了笑,拍了拍旁邊的位置,“我早說了,那肉不是你這種年紀的人該吃的,但你小子體格怪得很,吃完臉都沒紅,隻怕是老天爺賞飯吃。”

秋辭鏡坐下,聲音低低的:“我感覺心跳得厲害,身體像被火灼燒,卻又不是疼……而是像有股力量在往外頂。”

韓大力眉頭一挑,認真了幾分:“那不是錯覺,是氣血激蕩的征兆。

你體質本就極陽,那肉補得太猛,靈氣和血氣攪在一塊兒,自然難以安眠。”

“你從小有沒有什麼異樣的地方?比如摔不壞,病不生?聽說過你爹娘的事情麼?”

秋辭鏡沉默了片刻,搖頭:“我小時候並無什麼異樣,娘也從未告訴過我有彆的爹娘。”

韓大力望著秋辭鏡眼神中微微跳動的火光,忽然笑了:“你知道修行是怎麼回事嗎?”

秋辭鏡看向他,眼神清澈,帶著幾分沉穩:“意味著擁有守護自己與在意之人的力量。”他頓了頓接著道。

“然後讓礙眼的灰飛煙滅,讓擋道的屍骨無存。”

韓大力眼神閃過一絲玩味:“……你說的倒也對。”

他抿了口酒,喃喃道:“這世上生靈萬千,但真能修行的,不過萬中取一。

有靈種者可修,有奇骨者可煉,有異血者則天生通竅……而你,小鏡子,吃進靈氣能撐得住,睡不著卻不走火……這不是運氣,是命數。”

秋辭鏡眉頭微皺:“我該做什麼?”

韓大力認真看了他幾眼,緩緩道:“我可以教你一套吐納法,能幫你把體內亂躥的氣血慢慢導入竅脈,不至於傷身。

它不值錢,是早年一位老兵教我的法子。但若你真走得遠,也許將來能憑此悟出自己的法門。”

“不過……”他忽然咧嘴一笑,“我教你,你可得答應我一件事。”

秋辭鏡望著他,語氣平靜:“你說。”

“彆學那些宗門弟子,一天到晚眼睛長到天上去。我韓大力這人不識字,不懂禮,但也知道,做人得記恩。”

他把酒壺遞過來,笑道:“將來你有出息了,彆不認得我這張老臉就成。”

秋辭鏡接過酒壺,卻沒喝,隻是點頭。

韓大力滿意地一拍他肩膀:“那好,從今晚起,咱們就是半個師徒。”

他轉身從隨身包袱中摸出一卷油紙,展開,上麵畫著一幅幅簡陋人像圖:站、坐、呼吸、手勢、氣流路徑,儘是粗筆草畫,卻暗合吐納之理。

“照著這個來,一炷香內,隻吐不納,養精固氣;再一炷香,緩納輕吐,引氣歸竅;最後靜坐養神,令靈氣沉入體表。”

秋辭鏡看著那油紙,忽覺心中某根弦被輕輕撥動。

這份傳承粗糙無比,但正因如此,那股“野路子”的淳樸與直覺,反倒貼合他那躁動的本心。

韓大力盯著他的眼眸,忽然問:“你願意走修行這條路嗎?這不是一頓飯的事,是真要豁出命來的。”

秋辭鏡輕輕點頭。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該成為什麼。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變強,就有人會死,會受傷,會被逼迫。”

“我不能讓那種事發生在娘身上。”

他語調平靜,像是多年以後才該說出的話語,此刻卻被星光和炭火烘熱,從心底說了出來。

韓大力望著他,好一會兒沒說話。

“你這孩子啊……”他忽然笑了,聲音低啞,“真像我早年認識的一個人。”

那人,曾在千軍萬馬前一劍開山,最後死在兄弟背後的利刃下。

但那是過去了。

現在這少年,才剛剛點亮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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