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神情凝重。
沈玉樓忽然就想到了那天早上,她在廚房給趙家人準備早飯,趙寶珠突然跑過來找她,說有事要跟她說,也是這樣一副神情凝重的樣子。
現在趙四郎也是如此,該不會也要……
想到那天趙寶珠趴在她懷裡哭得涕淚橫流的情形,沈玉樓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讓她安慰一個哭鼻子的小姑娘還行。
可要是將對象換成個大男人……
沈玉樓不敢想那畫麵,她連忙在腦中過濾了遍所有跟趙四郎相關的記憶。
包括原主的那部分也沒拉下。
在原主的記憶中,跟趙四郎相關的記憶其實並不多,畢竟原主三年前就離開了大牙灣村,趙家則是三年前才搬到大牙灣村的。
而原主重新回到大牙灣村後,第一次跟趙四郎有正麵接觸,就是跳河尋死那次。
等到周氏拉著已經燒得迷糊的原主去趙家鬨騰,她便緊跟著穿越而來,接管了原主的軀殼。
所以,不管是對原主,還是對她,趙四郎都沒有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
這麼一想,沈玉樓的心安定了下來。
而趙四郎在她頭腦風暴的這會兒功夫,已經轉身走開了。
沈玉樓連忙抬腳跟上去。
可她的兩條小短腿,壓根追不上長著兩條大長腿的趙四郎。
再看趙四郎,似乎在想什麼事情,高大的背影中透出神思不屬,全然忘記了身後還有個她,也想不起來停下來等她一等。
沈玉樓追了一段路,沒追上,正要開口讓趙四郎等她一下,然而話到嘴邊忽又頓住。
她看了下四周。
這會兒還沒到上工的時候,吃完午飯的勞丁們,或是隨便找塊草地躺下來歇息,或是成群地聚在一起閒聊。
周氏更是蹲在河岸邊洗刷東西,可一雙眼睛卻時不時往他們這邊瞄。
沈玉樓若有所思,隱約間好像明白了趙四郎為什麼走這麼快了。
因為這裡是古代。
古代的男女,尤其是未成婚的年輕男女,並肩在河堤邊漫步的行為,隻能發生在雙方已定親的情況下,不然就是傷風敗俗。
趙四郎大概是不想引起世人對他的誤會,所以才要跟她保持距離。
意識到這一點,沈玉樓便也不著急要追上趙四郎了,就沿著河堤,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後麵往前走。
兩人之間隔出老大一段距離。
看起來就像兩個毫不相乾的人。
正月的天雖不像年前那般寒冷,但冰凍三尺的餘威猶存,河水還沒有完全解凍開,河麵上漂浮著薄薄的冰層。
相對的,河岸邊也有些濕滑,沈玉樓就走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摔倒掉進河裡去。
不是她不想離河岸遠一點,奈何趙四郎選的這段路是“u”形路,她左邊是河岸,右邊也是河岸,中間留出來的小道又十分狹窄,往哪邊避,似乎都安全不到哪裡去。
趙大哥到底有什麼要緊事要跟她說啊。
要避開人群這麼遠嗎?
沈玉樓心中腹誹,腳下走得如履薄冰,心中暗暗琢磨,等回去後,做雙能防滑的鞋子穿。
趙四郎確實在想事情,而且還想得有些糾結。
那日周氏簽下沈玉樓的賣身契後,按理說,沈玉樓就算是他們趙家的成員之一了,隻不過身份是奴仆,因為是賣身進來的。
可在給沈玉樓上戶籍時,他拜托大哥找昔日的同窗幫忙,走關係,給沈玉樓辦了一個女戶的戶籍。
也就是說,沈玉樓現在既不是他們趙家的人,也不是沈家的那邊的人。
她現在是一個獨立的戶頭,能自己給自己當家做主。
這本來應該是一件好事情才對。
畢竟沒人想頂著奴籍身份活著,也沒人喜歡命運被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覺。
他本來計劃著,等他元宵節放假回去時,再把戶籍給沈玉樓。
可剛才,周氏指著沈玉樓,一口一個“趙家的丫鬟”叫,雖然沈玉樓表麵上很平淡,隻怕心裡麵未必好受。
所以他決定提前把戶籍的事情告訴沈玉樓,免得她有心理負擔。
奈何周氏又說到了“福薄”之類的話,如果他這個時候把戶籍的事情說出來,沈玉樓會不會誤以為他們趙家是怕受她牽累,所以才會給她立個女戶?
跟沈玉樓如履薄冰地走在“u”型河岸邊一樣,趙四郎現在也處於左右兩難的境地中。
這讓他沒能注意到腳下的路況,也沒注意到身後還跟著一個搖搖晃晃的人。
直到走出一段路,他自己身子踉蹌了下,他才忽然想到什麼,猛地扭頭朝身後望去。
待看見沈玉樓跟在他身後,張開兩條胳膊努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踩著他的腳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趙四郎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
再看看身側兩邊泛著冷冷寒光的河麵,趙四郎不由得屏住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沈玉樓的兩隻腳。
一步,兩步,三步……終於走到跟前了。
趙四郎依舊不敢大喘氣,直到抓住沈玉樓的胳膊,他憋了半天的那口氣才敢吐出來。
然後就是生氣。
“不能走就彆硬著走,你逞什麼能?摔倒掉河裡了怎麼辦?你就不知道叫我一聲?你那嘴巴是擺設嗎?”
一連好幾問。
趙四郎黑沉著臉,利劍似的濃眉都快擰成兩團黑疙瘩了,肉眼可見的生氣。
這還是沈玉樓第一次見他對自己發火,一時有些呆愣,反應過來後,她不免委屈道:“我本來是想叫你的,可我見你走得這麼快,以為你不想跟我走得太近,免得惹人誤會,所以才……沒敢叫你。”
她不解釋還好,結果她一解釋,趙四郎的臉更黑了,冷笑道:“我怕人誤會?哼,我要是在乎外麵的聲音,當初就不會跳河救你,就該眼睜睜地看著你淹死在河裡,我還能剩下十一兩銀子。”
男女受授不親,在這個女子連腳踝都要包裹得嚴嚴實實,不能讓男人看見一點兒肉的時代,趙四郎下河將原主從河裡撈上來,再將原主抱上岸,已經有些越界了。
可趙四郎還是義無反顧地跳河將原主救上岸。
所以,趙四郎應該是不在乎外麵的那些世俗流言的……難不成自己誤會他了?那他把自己叫過來乾嘛呀?
沈玉樓眨巴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茫然地望著趙四郎。
可惜,趙四郎不打算給她解惑,甚至就連戶籍的事情,都不想再告訴她。
剛才她還一本正經地跟寶珠說,嘴巴長在彆人身上,彆人想說什麼,都是彆人的自由,不要因為彆人的言論,影響到自己的心情,不值當。
結果呢?
結果她比誰都在乎彆人的言論。
她現在是女戶之身,將來獨立出去後,要麵對的流言蜚語肯定不少。
將來嫁人了,去了婆家,婆家說不定還會用她曾跟過男人的事情拿捏她。
如果她事事都較真,句句都在乎,那她還怎麼活下去?
虧他以為她長進了呢,結果依舊活得畏手畏腳。
趙四郎越想越生氣,頗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氣悶。
作為懲罰,他不想再跟沈玉樓說戶籍的事情,甚至都不想多解釋,抓著沈玉樓的胳膊將人扯到身後去,然後蹲下來,將人背到背上,抬腳就往回走。
一直緊盯著這邊動靜的周氏見狀,興奮了,將洗鍋的刷子往地上一扔,就要起身招呼大家圍觀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