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的靈魂雖然是剛重生回來,不過身體卻是實打實累了一整天的,這會兒渾身酸痛難忍,她揚聲叫了玉蘭進來,幫她摘去了頭上沉甸甸的鳳冠,又仔細洗淨了臉上的妝容。
她轉過身,看著衣著整齊的裴景淮犯了難。
這人人高馬大的,她該怎麼把他從輪椅上搬下來?
裴景淮並未回頭,卻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一般:“夫人不必為難,我自己可以行動。”
他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能行動是一回事,能順順當當地行動是另一回事,看裴景淮現在這樣子,想必十分費力。
楚明昭歎了口氣。
叫玉蘭出去,楚明昭又朝他伸出了手。
她的手伸到一半,便被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掌扣住。
她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識地往上移去,對上了一雙陰鬱冰冷的鳳眸。
“夫君彆怕,隻是幫你寬衣而已。”
眼前人雖然是世子,但因為身有殘疾,從小到大肯定受了不少冷眼,敏感一點也能理解,何況還有方才那一出烏龍,因此楚明昭說話時儘量放柔了聲音。
裴景淮抿了抿唇,雖然沒說話,但是扣著她的那隻手鬆開了。
楚明昭這才得以繼續行動。
三下五除二地給他脫得隻餘一件貼身的衣裳,楚明昭又開始發愁該怎麼把人挪到床上去。
麵對這麼個大男人,她這體格實在夠嗆。
“有勞夫人,把輪椅推到床邊。”
楚明昭依言這麼做了。
裴景淮雙手撐在床上,自己把自己移了過去,行動間,他的腿始終無力地垂著。
見他躺好,楚明昭便也躺下,不消片刻的功夫便沉沉睡去。
聽著身側的呼吸聲逐漸均勻,裴景淮微微側頭,目光落在自己身邊的這位新婚妻子身上。
——
次日清早,楚明昭起床時,裴景淮已經穿戴整齊地坐在輪椅上了。
他一頭墨發以玉冠束起,身著一襲大紅錦袍,其上金光流轉,遠遠看去,這樣豔麗喜慶的顏色似乎將他身上清冷的氣質中和了幾分,但若對上那雙冰冷陰戾的鳳眸,便叫人什麼心思也沒了,隻想離他遠遠的。
但楚明昭是什麼人?
她前世可是以一己之力扛起整個宣平侯府的,朝堂上多少大人物也見過,這會兒麵對自家夫君自然更不可能露怯。
她火速換上一襲同樣金光流轉的紅衣,簡單梳妝之後便走到了裴景淮身後,二話不說就推著他的輪椅往外走去。
成親次日,依規矩要去給家裡的長輩請安。
如今的那位侯夫人吳氏是宣平侯的續弦,也是裴景川的親生母親,向來是把裴景淮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一會兒必定要出幺蛾子。
楚明昭推得很穩,卻在麵對那道門檻時犯了難。
門檻不高,她一抬腳就過去了,但是對於坐著輪椅的裴景淮而言,說是一道天塹也不為過。
好在門外候著兩個長隨,二人一露麵,兩個長隨便走上前,一左一右地將輪椅穩穩抬起,越過了這道門檻。
去往院門的一路上還有不少台階,楚明昭跟在後頭,看著那起起落落的輪椅,眉頭緊緊皺起。
主子腿腳不方便,這世子院怎麼還布置成這樣?
處處不是台階就是門檻,裴景淮出來一趟比登天還難,更重要的是,這樣的動作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他是個廢人。
前頭,兩個長隨一路沉默無聲地把輪椅抬出了世子院,其中一個站到了輪椅後麵,待楚明昭跟上來,便推著輪椅往前走去。
夫妻二人沒什麼話可說,兩個長隨更是安靜,幾乎連腳步聲也聽不見,一路上除了輪椅碾過地麵的聲音,便隻有間或響起的幾聲低咳。
說來也巧,他們剛到鬆鶴院,竟正好在門口遇見了裴景川和楚明月。
見二人雙手緊握,姿態親密,楚明昭來了精神。
楚明月還真不是常人,那位前不久還是她小叔呢,現在就已經能相處得如此親密自然了。
楚明月自然也看見了楚明昭和裴景淮。
看著癱坐在輪椅上的裴景淮,楚明月下意識地握緊了身邊人的手。
“大哥,大嫂。”裴景川點了點頭就當行過了禮。
楚明月也依葫蘆畫瓢。
裴景淮生性冷淡,向來懶得搭理裴景川,楚明昭更是。
她現在一看見裴景川,就會想起他前世一意孤行往絕路上走的犟種樣,氣得肝兒疼。
楚明昭率先進了院子,兩個長隨沉默著將輪椅抬過鬆鶴院的門檻,一起進去了。
後頭二人對視,眼中皆有不甘。
一個病入膏肓的廢物,一個嫁給廢物的女人,憑什麼這麼囂張?!
不過,在注意到對方眼中不甘的時候,二人又一陣驚喜。
他們兩個還真是有緣分,連討厭的人都一樣!
兩對一前一後地進了鬆鶴堂,
見著了侯夫人吳氏,第一件事自然是要上交元帕驗明正身。
楚明月朝身後的丫鬟使了個眼色,目光追著元帕一路去到了吳氏麵前。
前世她沒能交出元帕,雖然那瘸子說是他自己不行,但她也跟著沒臉。
而這一世……
想起二人昨晚的激烈和溫存,楚明月就忍不住紅了臉。
她看向楚明昭,一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模樣。
本以為楚明昭肯定是跟前世的自己一樣,沒想到楚明昭一側頭,玉蘭竟捧著元帕上前來了。
元帕上,星星點點的紅極為刺眼。
楚明月猛地瞪大了眼睛,失聲道:“這怎麼可能?!”
她突然出聲,引得滿屋的人都朝她看了過去。
楚明月臉色一白,連忙著補道:“沒想到大哥身體不便,竟……還能做這樣的事啊。”
見楚明月率先發難,吳氏將裴景淮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他手上細小的傷口時微微一凝,隨即玩笑般的開了口:“景淮,你這手怎麼傷了?莫不是怕今天被我們笑話,這才故意作假的吧?”
裴景淮薄唇緊抿,鳳眸深處翻湧著暴戾。
就在這時,楚明昭像是剛發現他手上傷口似的,驚訝地“哎呀”了一聲:“夫君,這是什麼時候劃傷的?你怎麼也不跟我說呀!”
裴景淮:……
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異樣的眼神一般,楚明昭轉身紅著臉道:“還請婆母恕罪,昨晚實在是太激烈了,也不知道怎麼就傷著了……婆母放心,一會兒回去兒媳一定好好給夫君包紮!”
“抓一下能抓成這樣?”吳氏還是不信。
聞言,楚明昭的臉又紅了幾分:“是夫君太過勇猛了,兒媳下手才沒了輕重……”
這種夫妻間最私密的事被楚明昭拿到明麵上來說,吳氏心中不由暗罵一聲不知廉恥。
“即便你這麼說,但景淮行動不便,能不能成事也是未必,何況他手上還有傷,你這元帕怕是不可信。”
楚明月心中暗笑。
虧得楚明昭能想出元帕作假的手段,但又有什麼用呢?那張臉皮現在還不是被吳氏撕破了,踩在腳下?
見吳氏如此難纏,楚明昭暗自磨了磨牙。
要怪就怪裴景淮,動手怎麼也不知道挑著點地方!
不過好在,她還有最後一道殺手鐧。
她閉上了眼,深吸口氣道:“我夫君大腿內側有顆痣!”
聽見這句話,裴景淮木然地轉頭看她,一雙狹長的鳳眸微微瞪圓,透著一股子莫名的喜感。
廳裡死一般的寂靜。
楚明昭又補了一句:“不信的話,咱們就當場驗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