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如燕度所說的,他要離開一段時間,第二天就真的沒再出現: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也沒告訴任何人歸期。
盛修聯係了空急專運,其他人則搭乘他安排的另一架航班先回去。
花祈夏離開前去探望了娜娜和她的奶奶,老人家精神不錯,娜娜的父母都是不善言辭的人,隻一個勁兒往花祈夏手裡塞吃的。
她這時才知道,某人走之前繳清了對方的所有治療費用,包括之後的房屋重建和修繕費——
花祈夏寫在卡片上的聯係方式被娜娜小心塞進了胸口的紅布袋裡,和奶奶救命的藥放在一起。
也挨著燕度的銀行卡。
這個打五塊錢的出租去買早餐、大搖大擺吃著葡萄閒逛宛如當地人的家夥,終於展露出了些“揮金如土”的“豪門男主”特質。
——在無人知曉的時候。
小丫頭問花祈夏還會不會再回來,後者看著她純澈乾淨的眼睛,明明時間不久卻因為一場天災恍若隔世,“會的。”
久違的陽光終於從窗戶外潑灑進來,映得花祈夏眸子流光溢彩。
醫院的樓房遮擋了遠處的風景,她依然沒能看見雪山。
唯有老奶奶床邊平穩的心電儀滴滴作響,每一次波動的凹陷都仿佛花祈夏在這場旅程中未儘的遺憾,瑩綠色的線條從她眼底由左向右緩慢劃過——
仿佛金燦的晚霞裡,一架徐徐駛過雲層的飛機。
飛機到達。
轉運。
盛修一票否決了花祈夏想要回家休養的提議,並把她送進了山海醫院的特級病房。
在對方還試圖抗議的時候,男人拿著手機淡淡一句話,徹底讓花祈夏老實了——
“爸媽已經知道了,正在來的路上。”
花祈夏坐在床上倒吸一口氣。
盛修繼續:“爸說媽知道咱倆隱瞞實情很生氣,準備過來重塑家規。”
花祈夏“……”
“你先休息,哥去給你買飯。”盛修收起手機毫不留戀轉身就走。
看著對方冷漠無情的背影,花祈夏捂著肩膀搖搖欲墜,手指顫動:“欺……我老無力……?”
十分鐘後。
“一個兩個的,本事真是大了!是不是?電話裡怎麼說的,啊?!都怎麼說的?”
花祈夏垂頭喪氣跟盛修站在一起聽訓。
病房中,趙玫手裡的黃豆豬蹄湯“咣當”放到桌上,兄妹倆齊齊一哆嗦,理不直氣也不壯,乖乖挨罵——
“這叫沒事嗎?這叫沒事那什麼叫有事?我跟你爸之前說沒說過,在外麵有什麼事尤其是安全問題,不能瞞著爸媽不能瞞著爸媽,不是說沒受傷嗎,肩膀上那麼大個口子怎麼弄的?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剛才在路上有多擔心,啊?”
趙玫鮮少發火,現在抱起手臂瞪著兩個人,兄妹二人都不敢吭聲。
她一隻手“啪”地拍到桌上,把旁邊給她捶肩的花明宇也鎮住了,偷偷給兩個人遞眼神:趕緊給你媽媽道歉!
“媽,這回都是我不好,您彆氣壞身子。”
盛修率先開口,身價過億的年輕老板在趙玫麵前也得老老實實低著頭,“本來是打算今天換完藥就告訴你們的。”
而在後者眼裡,他金融雜誌上那資產估值後麵的一連串零,和趙玫以前給他做早餐時煎的無數個雞蛋一樣沒有區彆。
“換完藥?你怎麼不等這妮子能下床鋤六十畝地了再跟我倆說?”
盛修餘光掃了眼身邊老實巴交的花祈夏,垂眸:“這回確實是我不好,媽您先讓苞苞回床上躺著吧,她傷還沒好,您說的我都聽著。”
被點到的花祈夏抬頭:“沒關係!”說完又在趙玫的眼神裡犯了慫,腦袋和聲音重新低下去:“我還是站著吧……都怪我,和我哥沒關係,爸媽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
趙玫氣笑了,來回盯著兩個不敢頂嘴的孩子。
真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不管犯了什麼錯,大的那個永遠護著小的,得虧這是長大了,依著以前,小的這個跑過來往她腿上一撲,再可可憐憐掉兩滴淚,她跟花明宇還真不一定能狠下心再罵。
“啪!”又是一巴掌拍上桌。
趙玫指著盛修,“瞧瞧,都是你給慣的!”盛修點頭說是,趙玫不吃這一套,又不動聲色把他渾身上下檢查了一遍,聲音更沉:
“我隻說苞苞一個人了嗎?阿朗你少替她攬,你自己的問題想清楚沒有?我跟你爸氣的是什麼你好好想想,要是苞苞真的有點什麼事,要是她真——”
趙玫一哽,被花明宇輕輕捏了捏肩膀,又順下氣來繼續說:“她真受了傷進了手術室,你還瞞著我倆自己一個人去抗所有事是不是?要是你到了y縣又有餘震又有彆的事,萬一你也傷著了,我跟你爸連個真切消息都不知道,到時候你倆準備急死我們嗎。”
“阿朗,苞苞,你們兩個都好好聽著。”
花明宇在家中常扮演著和孩子們打成一片的慈父角色,尤其兩個孩子大了以後他就更少擺出嚴厲的架子,但家裡涉及到懲罰基本都是花明宇來負責,大多是罰站,他管著盛修和花祈夏兩個人,盛修管著花祈夏一個——
此時他站在趙玫身後,經年滄桑沉澱的威壓沒有絲毫削退:
“什麼是一家人?咱們說過沒有?你倆是現在長大了,但我們兩個還沒老到不能跟你們承擔所有事情和壓力,聽到沒有,知不知道媽媽幾天都沒睡好覺。”
花祈夏和盛修沉默著,臉上的歉疚化為更深的懊悔,尤其是盛修——
他的動容在心中撐開比花祈夏更長的縫隙,溢出來的都是黃豆豬蹄煲的濃香。
趙玫看著花祈夏白生生的臉,又瞧見盛修眼底淺淡的青色,再多的訓斥堵在嘴邊,深呼吸幾下還是咽了下去,“苞苞,你去床上坐著。”
花祈夏抬起頭,望著臉色還不大好看的父母,又瞟向身旁的盛修,盛修低聲說“去吧”,她腳步動了動移向了床邊,伸手拉了下趙玫的小提包。
見對方沒抽手,才輕輕趴到趙玫肩頭,“對不起媽媽。”又仰起脖子看看花明宇,“爸,讓你們擔心了。”
她深深吸一口氣,趙玫身上那股混著柔順劑味道的馨香終於讓她感到了久違的溫暖,是獨屬於家的氣味。
趙玫沒理她,但右手搭上花祈夏的手背,用力捏了捏,又搓幾下,沒再鬆開。
花祈夏便就著這個姿勢和她挨在一起,腦袋立刻被花明宇大力一揉:“苞苞,還有哪裡難受,醫生怎麼說的。”
“沒事了,再輸幾次液,定期換藥就行。”
趙玫慢慢消了氣,聞言轉過頭:“那是不是能回家住?在醫院能不能休息好?”
“我覺得可以回家,可是我哥說不行。”花祈夏看向還在罰站的老哥,又瞅瞅看起來更好說話的花明宇,低聲咳嗽兩下:“咳咳。”
盛修站得筆直:“媽,我錯了。”
“媳婦兒,他說他錯了。”
花祈夏摟著趙玫的胳膊,“媽媽,我哥錯了。”
趙玫“嗯?”一記危險眼刀掃過來,花祈夏一抖,立馬蔫巴垂頭小聲:“當、當然我也有錯……錯更多。”
“哼。”趙玫冷哼,瞥盛修一眼,不說話。
花祈夏立馬腦袋往趙玫身上拱,“媽媽我錯了錯了錯了錯了~”蹭得趙玫一臉嫌棄,眼底卻隱隱帶笑,笑中卻又浮動著絲絲縷縷的心疼和惜愛,臉依舊板著:
“你8歲這招還管用,現在你媽不吃這一套了,阿朗過來吃飯!你倆就一個鼻孔出氣吧,我白頭發遲早給你們氣出來。”
花祈夏與盛修互相對視,隨後都擁上來。
“快快,瞧瞧你媽媽給你倆做的菜,今兒早你爹可是專門跑到北環市場買的豬蹄,新鮮著嘞……以後可不能什麼都瞞著爸爸媽媽了,知不知道。”
花祈夏點頭:“知道了。”
“醫院的菜沒咱自家做得新鮮,今天就讓你媽媽留下陪你,明天想吃啥你發爸手機上,爸做好了給你送來。”
花明宇擰開保溫桶,忽然想起來:“哎對了,閨女你那手機不是摔壞了嗎,是不是得再買個新的?”
“……”
“……”
正在拆餐具盒的兄妹倆動作一頓。
趙玫注意到兩個人遊離的視線,筷子頭在桌子上“叩叩”敲了兩下,“手機,到底怎麼壞的。”
哢噠。
餐具被放到桌上,花祈夏心虛氣短,“我還是去罰站吧。”老老實實走到牆邊,趙玫眼神轉到盛修身上,後者喉結上下滾動:“我也去。”
“……”
叩叩叩。
這時,病房外間的門被敲了三下。
接觸到趙玫危險視線的花明宇麻溜擺好餐具,擦擦手試探地:“媳婦,我也去罰站?”
“去個屁,開門去。”趙玫一腳踢過去,後者傻樂兩聲用力摟了摟她:“開門開門,甭生氣甭生氣。”忙不迭去打開了門——
門外沉靜肅冷的男人驀地抬起頭。
見到花明宇,鏡片後的眼睛閃爍出了些許驚訝。
“嗯?走錯了吧?”花明宇瞧著麵前年輕俊美的男人:“你找誰呀?”
病房裡的三個人不約而同看過去,花祈夏微睜大眼:“謝學長?”
男人上身一件經典款皇後白襯衫,右側腰部墜下兩條桑蠶白飄帶,黑色領帶與同調係腕表都是最簡約的款式,襯得人越發俊逸清新,規整板正中破出一段彆致的韻味來。
他手裡的湯煲提袋與點心盒發出輕微碰撞。
本以為開門的會是盛修,此時看見花明宇,謝共秋下頜與脖頸相連的皮膚微微繃緊,平靜而禮貌地傾了傾身:“您好,我是謝共秋。”
“好,好。”花明宇一邊應聲,一邊腹誹這小夥子說話怎麼這麼正經,後者已經又看向了趙玫:“阿姨您好。”
“哎,你好你好。”
趙玫總覺得這個男生看起來莫名眼熟,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按理說長得這麼好看的人,見過總該是有點印象的,“你是……?”
她邊說邊看向排排站麵壁的兩個人,花祈夏轉過身:“爸,媽,這就是我跟你們提過的,謝學長,法醫大佬!”
謝共秋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唇。
花明宇想起來了,恍然大悟:“原來就是你啊!跟阿朗苞苞一起參加活動那個是不?哎呦真厲害啊。”
不善言辭的男人低嗯,接著開口:“祈夏剛轉到醫院,我擔心他們還沒時間吃飯,所以——”他稍稍抬高了手裡的餐盒,又看向牆邊的兩個人,疑惑從眼中一閃即逝。
“噢那個,那什麼,進來進來。”花明宇忙把他迎進來,趙玫也站了起來,笑著感謝他:“謝謝你啊孩子,真是有心了。”
她見謝共秋帶來的都是些清淡又滋補的食物,好像點心盒旁邊那個塑料袋裡還裝了盒腐乳肉,心裡不免感慨這男孩子還挺心細,但看著看著,做母親的眉心便染上了一絲狐疑。
“快進來吧。”
“好的。”謝共秋邁步走進了病房,趙玫見他在往牆邊看,好笑道:“嗨,這不,倆人罰站呢。”
這個詞似乎觸碰到了謝共秋的盲區,“罰站?”
“可不怎麼的,一大一小出這麼大事還想瞞著,行了你倆——”趙玫瞧著裝模作樣反省的兄妹二人,“彆裝了,過來跟你們朋友坐這兒,吃飯!”
花祈夏立馬樂嗬嗬跑過來,盛修雙手揣兜不緊不慢轉過身,跟謝共秋視線相擦,在趙玫和花明宇的招呼下,不怎麼熱情地:“來了。”
接著自顧自坐了下來,順便給花祈夏拖來椅子。
“來……小謝是吧,你也沒吃飯呢吧?”趙玫給謝共秋搬了把椅子,“坐下一起吃吧。”
對方被她利落的動作嚇了一跳,冷靜寡淡的神情閃過一抹無措,“這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既然是苞苞跟阿朗的朋友,那就跟到了自家餐桌上一樣,合適。”趙玫又分了雙筷子出來,眼神不動聲色留意著自家閨女和這個小夥子的反應。
旁邊的花明宇也笑:
“就是,來嘗嘗叔叔跟阿姨的手藝,小謝啊,你是不知道,我們家苞苞跟阿朗老是誇你呢,尤其我們——嘶!”
花明宇腳趾險些骨折,他齜牙咧嘴咽下後半句話,莫名其妙看著自家媳婦:“媳婦你踩我乾啥?”
趙玫真想把他眼珠子摳出來拿水洗洗再安回去,假笑:“沒事,吃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