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秋華聽著周圍議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險些站不住。
她用帕子撫了撫臉,想調整情緒,可九月天氣已經轉涼,根本沒有汗可擦。
隨即又有人笑出來:“你看,她心虛了。大重陽節的,今早冷得都起霧,她還在那擦汗遮掩呢。”
鄭秋華幾乎聽得眼前一黑。
等下人遞上請帖,便有宮人上前引路,鄭秋華忙不迭帶著榮家眾人跟上,直接進了園子。
宮人一麵走一麵道:“殿下有吩咐,榮家是貴客,請三位夫人一齊去往水榭一聚。”
雲朝京中宴會,榮家時而也能得到請帖。
不過隻是尋常宴請,能被主人奉為貴客,親自相陪的次數很少。
這次大長公主如此給臉,金氏和花氏都是一喜。
鄭秋華心頭卻是不自在。
剛才在園子門口那些嘲笑她的人中,一定不乏大長公主的授意。
她暗暗看了眼身後乖巧跟著的榮儀珠。
一時拿不準,安禾大長公主對這丫頭到底還有多少情分。
三位夫人被請走,幾個女孩倒是輕鬆些。
榮儀燕的乳母在回廊儘頭找了個亭子,帶著她稍作休息。
榮儀珠去找了自己相熟的夥伴。
隻剩下榮儀泠,寸步不移的跟著榮儀貞。
二人在園中賞花。
“二姐姐。”榮儀泠說,“我剛才聽聞,這菊園中有一池荷花,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榮儀貞側頭:“如今已經九月了,不是荷花盛開的季節,滿池殘荷,有什麼好看的?既然是重陽節,不是更應該賞菊嗎?”
榮儀泠眼睛轉了轉:“姐姐沒聽過,有句詩叫‘留得殘荷聽雨聲’嗎?凋謝枯黃的殘荷,比滿池盛放的荷花更有一番興味。”
榮儀貞眯眼笑了笑。
榮儀泠自小跟著金氏,學了不少琴棋書畫,卻沒用在正途,隻一心指望著用這份風雅攀一戶高門。
如今,也開始用這份風雅來害人了。
見榮儀貞不說話,榮儀泠執起榮儀貞的手搖了三搖,仿佛兩人真是感情深厚的堂姐妹:
“好二姐,算我求你啦。”
殊不知,榮儀貞淺笑彎唇又想起前世。
市舶司提舉之子馮歧,一直愛慕榮儀珠。
菊園這天,榮儀貞被馮歧親手推下荷花池。
重陽節這天格外的冷。
榮儀貞穿著的淺色上襦被水打濕後緊緊貼在身上,形狀可見。
馮歧刻意喊了不少同他一樣,在京中遊手好閒的子弟過來。
榮儀貞緊緊捂著前胸,身體在荷花池中凍得發抖,也不肯從水裡出來。
僵持多時,還是內閣首輔關崇的孫女關芝芝看不下去,罵退了馮歧,這才將她救了上來。
在寒池泡了太久,她從此便落下時而跛腿的毛病,更加被人恥笑。
而那次,引她去荷花池的人,同樣是榮儀泠。
前世,鄭秋華答應為榮儀泠挑選一位高門夫婿,所以二房毫不猶豫站在了大房這邊。
而這一次……
榮儀貞想起在榮府門前,榮儀泠那雙恨死了她的眼睛。
隻怕對榮儀泠來說,不肯被她欺辱的榮儀貞,便理該是她的敵人。
“好啊。”
榮儀貞笑著答應,順勢拍了拍榮儀泠的手背,語調悠閒天真:
“那我就陪四妹妹你,好好看看。”
兩人一路來到荷花池旁。
秋高氣爽。
金色陽光照在滿池秋水中,殘荷旁波光粼粼,倒也算是添了一抹亮色。
榮儀貞閉眸聞了聞水邊的潮濕氣,把肺腑中的秋日燥乾減輕了不少。
“榮儀貞。”
馮歧帶著幾人找了過來,荷花池邊不時有人駐足,剛才還一人都沒有的地方不大一會兒就熱鬨起來。
榮儀貞轉過身,看見馮歧一身銀色長錦袍,麵皮發黑,五官也不甚出挑。
難怪在榮儀珠身邊殷勤了這麼長時間,也沒能被人多看一眼。
品德有虧,容貌不佳,出身也不好。
馮歧:“榮儀貞,聽說你這幾天又仗著昭平侯府,欺負自家姐妹了?”
“你這樣的女人,滿京城哪個男人敢要?”
“我要是你,隻怕一頭紮進和荷花池中,淹死自己算了。哈哈哈。”
他笑得張狂。
榮儀貞彎唇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在心裡給馮歧又補充了一句:腦子也不行。
榮淮官至五品戶部郎中,是京官。
而馮歧的老爹,市舶司提舉,卻是地方官職。
不少時候,地方港口的撥款還要馮征賠著笑臉朝戶部伸手。
馮歧為了討好榮儀珠,表麵好像是幫助她打壓了榮儀貞的威風。
實則是讓眾人都知道榮家姊妹不合的家醜。
榮淮拚了老命也不想被人知道的事,就被他當成個笑話在眾人麵前說了出來。
不被那小心眼的榮淮記恨才怪。
見榮儀貞隻笑著不說話,馮歧一時語塞。
榮儀珠同他說,這個榮儀貞雖出身榮府,卻在昭平侯府養了一身武將的臭毛病。
非常容易被激怒,也很願意和人動手。
他隻要在榮儀貞惱怒著上來打他的時候,輕輕一推,一個還沒長成的小丫頭,很容易就能被推搡進池子裡。
附近有這麼多人都看著是榮儀貞先來打他,他推人不過是為了自保,想來也能蒙混過關。
可……
她怎麼都不生氣呢?
在人疑惑間。
榮儀貞無辜眨了眨眼睛,懵懂發問:
“馮歧哥哥,你今天對我怎麼這麼大的火氣?”
“我都說了,不會把在藥堂撞見你找大夫拿不舉藥的事情說出去,你為什麼還這麼生氣呢?”
她一雙眼睛明澈如秋日的池水,滿是困惑不解:
“不舉,到底是什麼意思啊?話本子上說,凡是不舉的人,性情總是陰晴不定。嗯……就像你現在這樣吧?”
馮歧瞪大了眼睛。
榮儀貞滿麵同情,善解人意道:
“馮歧哥哥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因為生病了才如此對我,我不會生你氣的。你早日康複啊。”
因著和戈勒相交多年的緣故,大雲朝民風相對開放,對待女人也不似前朝苛刻。
榮儀貞還未及笄,更是個小丫頭,這話說出來,落在旁人眼中隻剩下無知可愛。
馮歧卻是恥辱得半張著嘴,連個音都發不出來了。
在一聲聲男女混合的爆笑中,他通紅了一張臉:“你!我!我什麼時候!”
馮歧緊緊抓著自己的褲子。
他沒法脫下褲子像所有人證明,自己沒有不舉。
那是不是說,今天這名聲傳出去,日後就算他娶妻生子,旁人也會覺得,兒子不是他的。
哪怕妻妾願意為他證明,所有人也會覺得她們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榮儀貞!”
馮歧徹底被激怒了,他眼睛通紅,伸手朝著人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