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下了。
冰冷的雨滴穿透熾熱,落在身上,薩泊娜下意識地抬起頭。
滑過臉頰的液體,是實實在在的水珠。
不知從何時開始,天空中驟然降下傾盆大雨。原本隻是稀疏飄落的絨毛細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鋪天蓋地的滂沱大雨,將大地儘數淹沒。
嘩啦啦啦——落入黑焰的雨滴化作蒸汽蒸騰而起。但即便如此,自蒼穹傾瀉而下的暴雨仍未止息,仿佛不懼死亡一般,將戰場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
“雨?這天氣根本不該下雨……是有人刻意引來的降雨?想借這場雨撲滅我的火焰嗎?哼……若是這麼想,那就太天真了。暴炎永不熄滅。隻要這個世界還殘留一絲可燃之物,暴炎就會一次又一次複蘇,將萬物焚儘!!”
薩泊娜猛地瞪大雙眼,死死攥緊了魔劍的劍柄。
魔焰之龍依然健在。
即使在滂沱大雨之中,那黑色的火焰仍舊翻湧不休。
這就是最後一擊了。暴炎的魔王打算用這一招,為一切劃下句號。
再拖延片刻,形勢便可能被逆轉,此種不祥的預感在腦海中炸開,讓薩泊娜下定決心將這場曠日持久的戰鬥,用最後一劍釘死在地獄裡。
“我會全力阻擋他們。尤金,你去斬下魔王的頭顱。”
能殺死魔王的,
隻有你。
阿德娜這麼說著,儘力釋放出足以阻擋漆黑魔龍的力量。
她的語氣中,滿是即使以命相搏,也要拚死擋下的決絕。麵對精靈之國騎士長的誓言,尤金輕輕點了點頭。他很想阻止她的舍身行為,卻也清楚,要扭轉劣勢,這是一場不得不做的犧牲。
“長耳朵,你裝什麼了不起啊?哥哥,交給我吧。那女人不過是想趁亂刷點好感度而已。”
“我才沒有!”
“嘴倒挺硬。”
阿德娜皺著臉回應了她的冷嘲熱諷。
在這種緊要關頭還胡扯,海倫的神經到底是有多粗?尤金心中忍不住感歎。
“我還以為下雨能削弱火勢……看來沒那麼簡單。必須撐過這次攻擊,才有下一步的機會。”
由火焰化出的龍,共有八頭。
隻有突破這八頭火龍,才能抵達薩泊娜麵前。
他長長歎了口氣。
還好這場暴雨幫他冷靜下來,腦中的混亂很快恢複了清明。尤金拖著落雷劍,任由雨水順著額角流下,眼中隻剩下薩泊娜一人。
“終焉之時已至。——消失吧,永遠。曾斬殺暴虐魔王的英雄,以及阻擋於我麵前的女騎士啊。你們的名字與勇氣,我將銘記於心,直到永恒。”
薩泊娜露出傲慢的笑容,高高揮下魔劍的劍柄。
黑焰動了。
魔龍降世。那漆黑的火焰巨龍齊聲咆哮,撲向前方。
漆黑的火柱衝天而起,其熾熱之力,遠超常理的想象。所到之處,無物不焚,仿佛要將所有存在統統化為灰燼。
此刻,這真正的暴炎,終於顯露其最原始的麵目,令站在場上的所有人明白,何為“毀滅”。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使得精靈與魔王軍之間的戰事陷入了短暫的停滯。
覆蓋戰場的黑色火焰依舊在熊熊燃燒,然而籠罩天空的煙霧卻被雨水壓製,原本混亂不堪的局勢也稍稍平息了一些。
“去死吧,蟲豸們!”
惡靈騎士揮舞著被詛咒的凶劍,不斷斬殺著精靈騎士。
他孤身一人闖入精靈軍中,所過之處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他劍鋒之上騰起的黑焰,無聲地證明著他乃魔王的眷屬。
那不死的騎士從漆黑的眼眶中噴吐出猩紅的光芒,所過之處,儘是死亡。他高踞戰馬之上,揮劍斬斷從左右襲來的精靈騎士,又衝破正麵防線的阻擋。每當那匹載著惡靈騎士的幽靈戰馬奔騰而過,都會留下布滿血肉的地毯。
“盾牌?”
但那斬殺了數百精靈的惡靈騎士,竟被一個持盾的精靈女騎士擋住了去路。
惡靈騎士低笑出聲。
區區一麵盾牌,竟也想阻擋他的突進,實在可笑。
他高高舉起被黑炎包裹的凶劍,意圖將盾牌與精靈一並劈開,卻失敗了。那一擊雖勢大力沉,但反倒是他的劍被彈了回來。
“咳!”
那麵盾,竟未被斬斷。
如戰車般狂奔的幽靈戰馬撞上了盾牌,整個軀體被掀飛了起來。
緊接著,幽靈馬重重摔落地麵。
但惡靈騎士在戰馬墜地前,便已先行躍下,他穩穩落地,死死盯住那持著聖盾的精靈。
“與我交過手的騎士長不少,但帶著聖盾的,還真是頭一次。”
他垂下長劍,聲音低沉。
惡靈騎士終於遇上了格拉納達精靈國真正的核心戰力,上位騎士長,他的戰意愈發高漲。
“騎士長第五席,洛絲塔·布克裡耶。將清除一切威脅同胞的邪惡。”
“我是薩泊娜大人的眷屬,蓋登海德。我會將你碎屍萬段。”
盾與劍的戰鬥,就此拉開帷幕。
惡靈騎士揮動黑炎繚繞的利刃,試圖狂暴地撕裂那麵盾。
可盾依舊巍然不動。
那是隨著使用者的勇氣與意誌而強化的聖盾,即使在惡靈騎士的猛攻下,也展現出無可動搖的堅韌。洛絲塔一味防守,直到惡靈騎士略微後撤,她才猛然揮盾反擊。
“呃啊!”
惡靈騎士抬起手臂迎擊。
結果,那柄沉重的盾牌正中他的手臂。
哢嚓一聲,骨裂之音清晰可聞。受到重擊的惡靈騎士暴起更為凶猛的黑炎向洛絲塔撲去。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洛絲塔一時難以招架,隻能收盾後退。
“…區區一麵盾,倒也有些門道。”
“我會用它把你的腦殼碾成碎片。”
“桀桀,來試試看吧!”
洛絲塔的宣言,引來惡靈騎士一陣令人可怖的狂笑。
他再度揮劍。
但這次,目標不是盾。
他劍指盾牌周圍的區域,黑炎翻湧,意欲將其活活焚燒。就算盾牌再堅固,也無法阻擋四麵八方燃燒的黑炎。等火焰席卷戰場,精靈騎士長終將隻剩下一把焦黑的盾牌,被燒成灰燼。
“喝啊啊啊啊啊!!”
洛絲塔怒吼一聲,猛地揮出盾牌。
火焰被一掃而散。
她用行動證明了盾並非隻能防守。她揮盾掃開黑焰,狠狠反擊向惡靈騎士。
——轟!!!
纏繞著黑焰的盾牌無情地砸在惡靈騎士身上。他雖舉劍防禦,但這攻擊之猛烈,已超出他的承受範圍,體內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咕啊啊!!”
這一回,盾牌自下而上猛地擊中他的下巴。
視野瞬間一片模糊。
麵對洛絲塔宛如鈍器般的盾擊,惡靈騎士毫無還手之力。
她一擊重創敵手後,刻意拉近距離展開肉搏。在近戰中,盾牌比長劍更具優勢。她一邊防守,一邊猛攻,壓迫之勢如潮水般襲來。
“該死的賤人!!”
惡靈騎士暴怒,猛地伸出手,釋放出黑魔法。
黑色鎖鏈現身。
它纏住洛絲塔的雙腿,將她生生摔向了地麵。
精靈騎士毫無還手之力地翻滾在地上。地麵滿是吸飽了雨水的泥漿,雖然狼狽,但衝擊力並不算太大。而就算在遭遇突如其來的襲擊、整個人被掀飛出去的瞬間,洛絲塔也始終沒有放開手中的盾牌。她咬緊牙關,以雙足重新站穩,舉起了盾。
“居然突然動用了黑魔法……我還以為你隻會用劍,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連魔法都用上了,看樣子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了吧?”
“我可從沒說過,隻會用劍戰鬥。”
麵對洛絲塔的質問,惡靈騎士冷冷回應。
他早已墮為不死的存在。
是揮劍也好,是施法也罷,隻要能贏下這場決鬥,其他一切都無所謂。騎士道?那種東西早已被他拋諸腦後,哪怕是手段卑鄙,隻要能勝,那就夠了。
“我也沒說過,隻靠盾牌就能贏。”
“什麼?”
洛絲塔話音剛落——
一道森冷寒氣驟然襲來,瞬間將大地化為冰原。
狂暴的暴風雪將惡靈騎士凍住了。
他渾身早被傾盆而下的雨水浸透,凍結的過程一氣嗬成。下一刻,惡靈騎士已成冰雕,舉劍的姿勢就那樣凝固了下來。
“前輩,你來得太慢了。”
“遲到也比沒到好,你該感激我。”
回應洛絲塔的是巴裡特昂。他再次揮動“永遠雪”,掀起了暴風雪。
凍結的冰雕再次被冰封。
惡靈騎士正試圖掙脫這座寒冰之牢。
對此,巴裡特昂仿佛要建起一座冰之高塔一般,召喚起巨大的冰壁。他打算用這四麵八方圍攏而成的冰壁,將惡靈騎士徹底囚禁在這座寒獄之中。
“還真是拚命地掙紮啊。但也不可能把他永遠封在冰裡。”
巴裡特昂將一隻手搭在冰壁上,低聲呢喃。
黑色的火焰正在翻湧。
雖還微弱,卻清晰地能感覺到,那道冰壁之中,有股龐大的能量在衝撞翻騰。
“總之,最棘手的問題,先處理掉一個。”
“可還沒完呢。最大的麻煩還在那裡。”
巴裡特昂轉過視線,望向那一道道黑炎衝天而起的方向。
那裡,是魔王薩泊娜所在之處。
灼熱的高溫正從那裡噴薄而出,連傾盆大雨也被瞬間蒸發殆儘。
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高溫蒸發了大量水分,水汽凝成濃霧,將所有的視線封鎖。
如果能穿透這如迷霧般的蒸汽,也許還能看清內部情況,但要靠近那處正激烈交戰的修羅場,根本無從談起。
突破了魔龍降世的封鎖後,尤金終於得以接近薩泊娜。
但他也為此付出了慘烈的代價。
因為強行穿越火焰,他的全身幾乎已經破爛不堪。
臉上淌下了焦糊的膿水。
一隻眼睛似乎已經徹底毀壞,連視線也無法捕捉。那是在穿越灼熱浪潮的過程中被燒毀的。僅存的一隻眼睜得極大,死死盯著薩泊娜,朝她猛烈發動攻擊。
“看來阿德娜和那個人類騎士終於被甩開了啊。現在,隻剩下你一個了。”
薩泊娜開口道。
她看著拖著一副殘破之軀、卻仍奮力揮劍衝來的尤金,不由得心生讚歎。
——真是驚人的意誌力。
哪怕肉體早已崩壞殆儘,那份精神卻前所未有的堅韌。沒想到,竟會有如此強韌意誌的人類存在。這已不僅僅是震驚,幾乎讓人心生敬畏了。
“都說臨死的野獸最危險。那種不顧生死撲上來的一擊,才是最致命的。”
即便身處尤金的狂攻之下,薩泊娜也沒有後退半步。
那是作為魔王,
也是作為劍士的尊嚴。
繼續這樣拉鋸下去,魔王弑殺者遲早會因體力耗儘而倒下。但薩泊娜無法接受這樣的勝利。她燃起了不惜一切也要在正麵對決中勝出的決意,主動迎上前去,與尤金的攻擊正麵對峙,逐步拉近兩人的距離。
“來吧,讓我看看你還能掙紮到何種地步!”
薩泊娜厲聲喝道。
她要迎接這全力以赴的攻勢,
要正麵承受他傾儘最後力量的一擊。
為了向那個在最後一刻依舊不屈的魔王弑殺者致以敬意,她毅然決然地衝進了最終的決戰。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傾盆暴雨之中,
那名全身殘破、幾乎碎裂的劍士,像野獸般仰天怒吼,揮出了閃耀著紫光的落雷之劍。
就在那一刻,
在烏黑壓頂的劫雲之中,隨著雷鳴和閃電,藍色的天雷也隨之落下——!